■金国栋
沙场秋点兵·那些人
那时候我们八个人挤一间寝室,现在我们住的是四个人的寝室,其实都一样,就是一桌还是两桌麻将的区别。
那一年鲍若文做了我的室友,甚至还做过几天的床友。夏天时特烦蚊子,便挤到他挂有蚊帐的木板上去。过了几天,我们寝室的蚊子都被饿死了。
和我睡觉是挺痛苦的事。本人睡相比长相更丑,但鲍君从未说过什么,可见他睡得有多么欢实。
与我对头睡的是尤益政,我们班足球队主力中后卫。此人踢球的因缘很怪。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星期天下午,我与金李俊去教室叫人踢球,我们冲教室吼了一声:是男人的都下来踢球。
结果只有尤益政承认了自己是男人。后来才知道尤君的座右铭是:男人,就应该对自己狠一点。但在球场上,他似乎对对手更狠一点。
睡在我下铺的已经搬离了我的记忆,只留下他的名字,他叫何广来。
睡在尤益政下铺的是梁赛峰,因为他踢球,所以我就记住了他。梁君个子小小的。总之,他那块木板上能睡下三四个梁赛峰。
过道另一侧鲍君的上铺就是前文提到的金李俊,他至今不是名人,但说了一句名言,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金李俊口才奇好,大概得益于常常与我吵架吧。
与金李俊头对头睡的是李明辉,该君生性质朴,老实本分,万事只求由大化小再化了,于是得了一个不大好听的绰号,李鳖。尤君对此很是愤愤,尤君这辈子追求的就是男人主义,而李鳖显然与尤君的崇高理想背道而驰了。
有一天在寝室里我们又欺负李君了,尤君忍无可忍,终于爆发了,大吼一声从床上跳了下来,一个箭步抢到李君面前,然后在光天化日之下把李君拖进厕所。我们寝室其余各君呆如木鸡。
许久之后,里面传来哗哗的流水声。门开了,李君衣衫不整神情恍惚蓬头散发地走了出来。过一会儿,尤君也出来了。尤君朗声道,验过身了,是个男人,以后李鳖就跟我了,绰号要改,叫李不鳖好了。谁再敢欺负他(尤君手指关节突然响了几声)……呵呵,懂了吗?
木鸡们忙不迭地点头,都说以后不鳖就是尤君,尤君就是不鳖。
尤君要求不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踢球。
不鳖下铺是盛钟毅君,此君为我们寝室第一海拔,但不屑于足球。
床聊·那些事
有一天入夜。
鲍君说,明天没活动课,体育课又要考试,最可气的是自修课也被数学老师占了,没法踢球了。
金李俊淡淡地说了一句:拿回属于我们自己的东西。
我们吓了一跳,因为所谓数学老师,乃我们校长。
不鳖马上赞扬了一句:说这话像个男人。
尤君立刻更正:错,说这话就是个男人。
金李俊中止了他们的谈话,是个男人和像个男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我小心翼翼地问,怎么拿呀?
金李俊说,既然其他时间都被占领了,我们明天早上早点爬起来踢球呀!
半分钟异常安静,然后掌声雷动。
尤君说,贝利说过,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挤一挤总会有的。
我看下铺狂热的鲁迅迷何广来没甚反应,也说了一句:对,贝肯鲍尔也说过,我哪有什么伟大,我只不过把别人喝咖啡的时间都用来踢球了。
鲍君说,不错,马拉多纳也说了,一日之计在于晨。
金李俊作了最后的总结,他说,生活就像足球,谁都有可能暂时失去绿茵场,当我们失去了自修课,我们就早一点起床。男人们,就应该对自己狠一点,让我们迎着朝阳,踢球!
这时候梁君提了一个很实际的问题,我们跟谁踢呢。
李不鳖说,明天早点爬起来,往寝室楼下一站,喊一声,是男人都下来踢球。
躺在我对头的尤君哼了一声,这样做像个泼妇。
不鳖说,错,就是个泼妇。
金李俊突然脸红了。
尤君接着表扬道,敢于自我批评,像个男人。
鲍君说,我们六个人,三打三?
金李俊一票否决,那是窝里斗!对了,果冻怎么不发表一下意见?
我摆了摆手。
金君过了一会提高了声调,说,果冻君怎么连吱都不吱一声呢?
我突然意识到我躺在床上摆手,金君是看不到的,于是我说,吱。
正在大家万念俱灰时,梁君的声音又幽幽地传来了,何不找隔壁寝室呢?
所谓隔壁寝室,就是指我们班另一个男生寝室。
十五秒安静,然后掌声雷动。
金李俊喝问,哪条汉子去下战书?
话音未落,鼾声四起。
金君叫了一声,尤益政?
尤君睡得正紧。
金君又叫了一声,果冻?
我摆了摆手,还轻轻“吱”了一声。
金君见我们毫无反应,勃然大怒,腾地站了起来,个个胆小鬼,外面又没鬼,去一下会死啊?
就在我们都以为金君要自己去时,他又冒出一句:李鳖,你去!
李(不)鳖显然在等尤君援助。金李俊不失时机地说了一句:尤益政可睡死了,不然这么男人的事,谁都别与他争。
金李俊呀金李俊,你在海峡对岸可说得容易,我这边可笼罩在尤君手指关节的咯咯声中啊。
李鳖下了床,打开门,然后不动了。
金李俊骂道:出去呀,还有鬼呀!
然后就听到宿管会老师甜甜的小姑娘般的声音:5号床,下来!
曾经沧海
我的206,我们的206。我已站在戏外,戏已黑白。我们都在戏外,戏已破灭。
我们终于相忘于江湖。
每次回忆起过往的年华总要落泪,唯独想起206的时光,想起金李俊与我抱着扫把唱《单身情歌》,想起半夜两点钟爬起来集中到鲍若文床上打麻将,第二天全体在课堂被罚站;想起尤君对我说,最近好像都没被抓下去了。然后老师就破门而入。说话的,下来。
记忆中的206,是那种巧克力色的暖暖的檀木做的房子。有个小烟囱,屋顶上浇有一层厚厚的奶油一般滑柔的白雪,大大的太阳懒懒地挂在天边,一群无忧无虑的破小孩无忧无虑地快乐着。
写到这儿,还是流下了一滴泪,为自己曾在这儿幸福过。
(本文作于2007年,荣获第九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二等奖)
□作者自述:
另一个声音
从拿到第一份稿费开始算,我以文字谋生差不多要十年了,而这一切的起点,在于我给第九届新概念作文大赛投了一篇文章,名字叫《想起寝室206》。近来慢慢觉得写东西要从生活里来,但很难,我的写作早已被稿费绑票,因为编剧在动笔之前已经有人买单,“生活里来”是高喊的口号,往商业里去却是心照不宣的结局。想来感慨,自己的起点是那么纯真,只是想简单地描绘当时的寝室生活,写活了几个好伙伴。也是幸运,因为那时候“新概念”是一种叛逆与先锋的标志,我却写了几个哥们的生活琐碎,可以说很不“新概念”。好像我在文字里一直不是叛逆的人,这大概就是我感恩“新概念”的原因之一,她是那种真正的包容,包容了桀骜也包容了我的平凡,包容了乖张也包容了我的无奇。
我很久没有给《萌芽》写稿了,甚至,我很久没有写博客,也不写公众号,微博都很少更新了。编辑老师说,你忙着做编剧,很少写小说和散文了。这让我觉得忧伤,我们年轻的时候想着写一篇文章名满天下,现在的我闷声发财写一些没有太多文学价值的东西。然而这种忧伤也只是一种感叹,因为即使让我往文学去,天资所限,我也写不好,只能寄希望活得更老一点,有些从生活生命里来的感悟可以分享给大家。就像是十二年前,我可以分享我的寝室生活,很小很小的一个点,却告诉我自己,我也可以写东西。
关于“新概念”,关于《萌芽》,我写过很多,那里认识的朋友,那里找到的自己,时有新的感悟。现在常看选秀节目,看到那些孩子们老成的样子,想着当年的自己,似乎过于稚嫩了。问了朋友们,莫不如是。我们写东西的人,大多数,总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难为情在,即使再张狂,也少不了这种底色。但是又庆幸,这种难为情被“新概念”这样的平台鼓励了。我能回想起很多年前颁奖老师宣读获奖名单,喊出一等奖——“金国栋”“上海戏剧学院”的时候的画面、温度、味道、气息、声音。我很开心,但是我又很难为情,我告诉自己,你被奖励了一个你不应得的,所以你要努力。这倒成为了我的人生准则。后来我理解成努力是要多写,大学的时候出了四五,也曾在《萌芽》连载小说,尔后写电视剧一发不可收拾,有一些三脚猫的功夫全使出来了,而今天重新又坐在“新概念”这三个字面前,心里却又有了另一个声音,努力少写一点吧。
因为我确实还有些难为情。虽然十年后的我变得开朗又自信,已经鲜少提起这些旧事,但心里常常怀念那个土气又沉默的少年。
我希望“新概念”三十年的时候还能约我的稿,让我再看看自己的灵魂里,还有没有让自己怀念的东西。
作文好句赏析:
1、水面平静的时候,小池塘就像一面宝镜,映出蓝天白云的秀姿;微风吹来,水面泛起层层涟漪,像是鱼神娘娘在抖动她的锦衣。
2、一个个沙浪向前涌动着,像一只无形的巨手,把沙漠揭去了一层,又揭去一层。
3、叔叔用鼻孔哼了一声,说:“你是吹糖人儿的出身,口气怪大的。”
4、“原来就为这点儿事呀!”她听了不住地抿嘴笑。
5、我丢了一把青菜进去,两只小猪一骨碌爬起来,摇摇摆摆地跑过来。它们先用鼻子拱一拱,然后边拱边吃,边吃边晃动着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