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子出征
1229年,窝阔台在漠北即位,继前年死去的成吉思汗称大汗。他需要靠建立战功来树立新汗的个人威望。所以他对察合台表示:“汗父的见成大位子我坐,有甚技能?今有金国未平,我欲自去征他,以为如何?”察合台深为赞同,提议窝阔台“老营内委付下好人着”,然后出兵。次年大汗就率军“南伐”。从发动大规模征服的次第来看,中原汉地在蒙古贵族心目中的地位,似乎从一开始就要比西域更重要一些。
1234年夏天,窝阔台在灭金之后,召集诸王大会,决定再次西征。《蒙古秘史》这样记述窝阔台与诸王商议西征事宜时发表的训谕:“再有康里、乞卜察(即钦察)等十一种城池百姓,曾命速别额台(即速不台)征进去了。为那里城池难攻拔的上头,如今再命各王长子巴秃(即拔都)、不里(察合台孙)、古余克(即窝阔台长子贵由)、蒙格(即拖雷长子蒙哥)等,做后援征去。其诸王内教巴秃为长,在内(指中央兀鲁思)出去的叫古余克为长。凡征进的诸王、驸马、万、千、百户,也都教长子出征。这都教长子出征的缘故,因兄察阿歹(即察合台)说将来,长子出征呵,则人马众多,威势盛大。闻说那敌人好刚硬。我兄察阿歹谨慎的上头,所以教长子出征。其缘故是这般。”
会议之后,拔都回到也儿的石河西自己的营地,可能于翌年即1235年即先行西进,漠北诸王的军队则还要在晚一年即1236年的春季才整军出发,拔都虽然是术赤次子,却是术赤兀鲁思后王,即王位继承人,乃以长支宗王的地位据有统率全军的名义。以前锋身份实际指挥作战的主要将领,则是上一次统领偏师深入南俄、驰骋整个内陆亚洲的速不台(这时候哲别已死)。蒙古第二次西征所投入的人力,总数大约有15万。1236年秋天,拔都与从中央兀鲁思出发的诸王军队在亦的勒河(今伏尔加河)中游的不里阿尔境外会合。
不里阿尔部落的核心成分,大概是西迁匈奴(在西方称为“匈人”)的余部。5世纪末,当我们最早听说这个部落的名称时,他们活动在今里海以北的草原上。7世纪时,一个信奉基督教的不里阿尔王建立了由七部构成的稳固的部落集团。这时他们中的大多数部众讲突厥语,但其中可能也包括讲芬—乌戈尔语的匈牙利人的祖先。7世纪末,这个部落集团中的一支向西迁徙,占据了今天的保加利亚(保加利亚西文作Bul,garia,意即“不里阿尔人的地方”)。这支不里阿尔人在新居地逐渐丧失自己的语言,改操斯拉夫语。差不多应当与此同时,别支不里阿尔向北迁徙,进入今伏尔加河流域的山林、草原地区居住。他们的统治中心在伏尔加、卡玛两河交汇点。依靠渔猎,也依靠沟通北部林木中人和不里阿尔南邻的中介贸易活动,定居的不里阿尔人在这里创造了相当繁荣的经济。
蒙古大军会齐后,以速不台为先锋,协同进攻不里阿尔,破其都城不里阿尔城。不里阿尔人先降,又起而反抗。于是蒙古军再度兴兵征讨。不里阿尔城从此变成一片废墟,遗址存留至今。
1236年冬,蒙古从不里阿尔移师亦的勒水下游的钦察诸部。钦察人中一部分迎降,一部分西迁,以八赤蛮为首领的一支则遁入附近密林中,以不时偷袭的作战方式阻遏蒙古人的军事行动。1237年春,蒙哥率部包围森林,进剿八赤蛮。八赤蛮逃至亦的勒河汇注宽田吉思海处的一个岛屿上。蒙古军继踵而至,见海滩水浅,乃涉浅滩追到岛上。八赤蛮被擒。蒙哥命他下跪。他回答:“我身为一国之主,怎能苟且求生?况且人不像骆驼。为什么要向人拜跪?”他还劝蒙哥说:“今水回期且至,军宜早还。”蒙哥即腰斩八赤蛮,从岛上退回。滩水回升,走在后面的部队终以“漂渡”方得登陆。
蒙古远征军用1237年春季所剩不多的时日,分兵讨略分布于太和岭(今高加索山)以北的钦察旁近诸部,驻夏休整。至秋,他们召开出征军队中各支宗王的大会,决定继续向西北挺进,侵入斡罗思诸公国领地。
征服斡罗思的军事行动,是大体上分两个阶段实施的。1237年冬,蒙古军由钦察部境域向北进入弗拉基米尔大公国,主力进围也烈赞(今译梁赞)城,令其献纳城内居民财产的1/10。也烈赞人守城拒降。蒙古军攻城凡五日,城破,尽屠城中军民,焚掠其地。1238年2月,至公国首府弗拉基米尔城。攻城数日后克之。弗拉基米尔大公的二子死于卫城之战,大公家眷、城中显贵及主教人等避匿于教堂乐室,都被大火烧死。蒙古军从这里分兵四出,一个月内连下10多城。3月,往攻移兵在外等待援军的大公军营。大公战死,士卒多被歼灭。蒙古军乘胜北进,入诺夫哥罗德公国。
在距离诺夫哥罗德首府不远处,他们突然停止推进,择道南撤;一面沿途抄掠,一面向顿河左岸的钦察草原西部行进。蒙古军改变作战方向的原因,可能是阴冷潮湿的北欧平原湖沼地区成为阻挡其骑兵的天然屏障;这时已经入夏,在那里没有可供马骑士卒休养的合适驻夏地点。
从1238年夏天蒙古军主力回到钦察草原,他们似乎有一年之久没有再采取什么重要的军事行动。这时候在拔都和察合台、窝阔台系宗王之间很可能发生过某些争执。拔都后来秉告窝阔台说:“靠长生天气力、皇帝叔叔的福荫,将十一种国土(指钦察、阿速等部)百姓都收捕了。因大军将回,各人分离,会诸王做筵席。于内我年长些,先吃了一二盏。不里、古余克两个恼了,不曾筵会成,上马去了。不里说:‘巴秃与我一般,如何先饮?他是有髯的妇人。我脚后跟推倒踏他。’古余克说:‘他是带弓箭的妇人。胸前教柴打他。’额勒只吉歹(成吉思汗同母弟合赤温之子)子合儿合孙说:‘他后头接与他个木尾子。’如此说了。为俺每征了这异种的百姓,恐事有合宜、不合宜处。说间,被不里、古余克两个这般说着,不商量散了。皇帝叔叔知也者。”诸兄弟在宴会上不欢而散的事情虽然发生在后来,但互相的怨毒一定是已郁积很久了。
1239年入秋后,战火又重新烧起来。蒙哥、贵由进围在钦察草原西部的阿速王国首府蔑怯思,经三月始克其功。阿速国王杭忽思投降。蒙哥从杭忽思所部签军从征,由杭忽思子阿塔赤指挥。1240年春,他们仍转战于钦察草原。驻夏以后,奉窝阔台之诏先行东归。阿塔赤指挥的阿速军被蒙哥带回东方。它后来是元代中国很著名的一支色目部队。
差不多与出兵蔑怯思同时,蒙古军从亦的勒河畔再入斡罗思,开始征服斡罗思的第二次强大攻势。这支军队的主力很可能是拔都所部。它西逾今乌克兰平原,先后进攻契尔尼果夫和别列雅思老勒两公国。斡罗思王公不顾大敌当前,正忙于争权夺利。乞瓦(今译基辅,在乌克兰)王公见弗拉基米尔大公父子俱亡,乃以大公之弟入据弗拉基米尔,继承大公位;契尔尼果夫王公又乘机进据乞瓦。
在攻克契尔尼果夫和别列雅思老勒后,蒙古遣使至乞瓦谕降,被乞瓦拒绝。1240年秋,蒙古军由拔都亲自指挥,围攻乞瓦。入主乞瓦的新王公此前已逃亡孛烈儿(即今波兰),乞瓦首府由伽里赤王公派遣大将守御。8月,城破。这个斡罗思的古都惨遭大劫。几年后经过该城的目击者说,他们看到的只是“无数死人的骷髅和骨头,狼藉满野。乞瓦过去是一座很大的和人口稠密的城市,但是现在它几乎什么也没有了,因为在那里目前剩下的房子还不到200所,而居民们则被置于完全的奴隶状态”。
蒙古军从乞瓦进入伽里赤公国。伽里赤王公出奔马札儿(位于今斯洛伐克、匈牙利,南至亚德里亚海的地区)。在残破伽里赤首府及境内诸城后,他们继续西进。在斡罗思范围内的战事遂告一段落。
从征服斡罗思及其以东地区的军事行动中得益最多的,是拔都及其后人。因为这片地域后来全成了拔都的领地。术赤后王的营地遂从也儿的石河西迁到亦的勒河畔。作为斡罗思的宗主,他和他的继承者被斡罗思人称为“金帐汗”。斡罗思本部到处有蒙古人派去的“达鲁花赤”,斡罗思民户也被按万户、千户的名目划分,由划入一个万户或千户的居民负责对相应的蒙古军事单位承当饷馈的供应。在西方蒙古人当中十分通行的突厥语,成为斡罗思地方上层人物争相学习的时髦语言。大量的突厥语词汇,在金帐汗国统治时期进入俄语。
从斡罗思向西推进的蒙古军分为两大支。北路由察合台子拜答儿、速不台子兀良合台统帅,指向孛烈儿;南路由拔都和速不台率领,兵分三道,进入马札儿。两路人马同时于1241年春开始行动。
在这次大举入侵之前,蒙古军队已有两次由伽里赤突入孛烈儿的试探性进攻,因此这年3月他们很顺利地由原路渡维斯杜拉河进至克剌可夫。等待他们的是一座空城。于是焚毁全城,向西进入西里西亚(今波兰西南,当时是孛烈儿的属国)。西里西亚王亨利二世时屯兵里格尼茨(在今波兰西南),纠集了西利西亚、孛烈儿、日耳曼战士及条顿骑士团凡3万人。蒙古军闻讯,急趋里格尼茨,寻求与之决战。4月,亨利率军出里格尼茨城,与蒙古交锋,一战溃绩。亨利战死阵前。传说蒙古军割取战死敌军之右耳,共盛满9大皮囊。蒙古军由该城南下莫拉维亚(在今捷克东部),受到强硬阻击,遂改道驱驰马札儿。
拔都所统军,于1241年3月逼近马札儿首都佩斯城(与布达城相连,今合称布达佩斯)。驻节城中的大主教不堪蒙古人百般挑战,擅自率兵出战,大败。时马札儿国王为别刺四世(《元史》称他“马札儿部主怯怜”,怯怜实为匈牙利语kiraly的音译,意为“国王”)。4月,征集的援兵渐至,别剌遂出城相攻。蒙古军先稍却,将别刺引至城郊远地,再合而围之。别剌军苦战不得突围,终至溃散。佩斯城陷落。这年夏秋,蒙古军在多瑙河东岸驻营,其游骑曾至维也纳城附近。蒙古追击别刺的偏师远至亚德里亚海岸,取道塞尔维亚北返。1242年,窝阔台汗死讯传来,拔都于是经今罗马尼亚班师。
蒙古人西侵欧洲的残暴行为,引起基督教世界的极大恐惧。他们沿用突厥人的叫法,称蒙古人为“鞑靼”(tatar):这个字正好与tartarus(即生前邪恶的人死后所堕入的遭受惩罚的地方)的拼法十分接近,这更加强了他们把“鞑靼”当做“来自地狱世界的人”的印象。所以当时有一句很流行的话:“把鞑靼人(tatar)赶回地狱(tartarus)去。”
话是这样说,处在晚期中世纪的欧洲是一个小国林立的世界,宗教势力和世俗势力之间、各种世俗势力之间都矛盾重重。即使面对强敌入侵的严重威胁,欧洲仍很难组织起真正强有力的抵抗联盟。蒙古军队在欧洲战场上屡屡占据优势,这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长子出征表面上是由于窝阔台之死而中止的。实际上,西征中军事行动的节奏后来似乎越来越缓慢,很可能这与蒙古马匹由于不适应长期进食欧亚草原西部地区草料而引起的体力衰竭有关。在蒙古本部,游牧战士靠轮换乘骑备用从马来保证战骑体力的恢复。但是到了欧洲,马力衰竭的加快使这种从马制度难以获得原有的效应。随着时间的推迟,蒙古骑兵在欧洲战场上的战斗力渐成强驽之末。如果窝阔台不死,西征要是继续进行下去,他们亦将很难避免日益陷入被动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