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宁新法
宋帝赵祯庆历年间的“新政”失败后,守旧势力再度控制朝政,在“守内虚外”的基本国策下,宋朝统治集团依旧将“内忧”置于首要的地位,致使自宋初以来百年间的种种弊政不断加剧,尤其是“三冗三费”问题日趋严重。宋廷官僚机构在赵祯在位时已是极为庞大,通过恩荫(任子)、科举、军功、进纳、胥吏出职等多种途径均可入仕。宋真宗时,文武百官约为9700员,至赵祯皇韦占年间(1049 ~1054),已增至17000余员,其中尚不包括未被差遣的京官、使臣及选人等。其后竟高达24000余员。宋初,全国总兵力约40余万,分为禁军、厢军、乡军、蕃军,之后为守卫京师之需,不断加强禁军,又以募兵养兵之制,防范饥民的骚乱,于是军队数量巨增,赵祯时,仅禁军即达80万人,总兵力高达140余万。冗官、冗兵,加之挥霍浪费,开支无度,又导致宋廷年度支出逐年猛增。宋太宗至道三年(997),朝廷岁入2224余万余缗,当年尚有大半节余。宋真宗天禧五年(1021),岁入15085余万缗,岁支出12677余万缗,尚余2407万缗。赵祯皇枯元年(1049),岁入12625余万缗,“而所出无余”。到英宗赵曙治平二年(1065)时,岁入11613余万缗,岁支出12034余万缗,又有非常支出1152余万缗,当年即亏1573余万缗。朝廷收人逐年减少,而支出却有增无已,亏空数额逐年扩大,“累世所藏,几乎扫地”。
为解决朝廷府库入不敷出的窘困境地,宋廷便采取搜刮盘剥百姓财富的办法,不断增加赋税徭役。赋税中除保留前代的“二税(田税)”外,又有“加耗”、义仓税、身丁税、杂变税、支移折变等诸多名目。徭役之外,尚有差役(职役),城市中则有“科配”。如此繁重的赋役已使社会中下层百姓难以应付,而宋廷又“不抑兼并”。宋太祖赵匡胤认为:“富室连我阡陌,为国守财尔。缓急盗贼窃发、边境扰动。兼并之财,乐于输纳,皆我之物”。宋初以后,土地兼并亦不断加剧,“地各有主,户或无田产,富者有弥望之田,贫者无卓锥之地,有力者无田可种,有田者无力可耕”。这不仅使下层百姓丧失土地而陷入更加贫困的境地,造成社会贫富差距的进一步加剧,又影响到朝廷赋税收入的增加,更使已十分尖锐的社会矛盾日趋激化,各地农民抗税、杀贪官污吏及豪强地主等反抗斗争连绵不断。宋朝统治危机四伏。
边境局势亦风波不止。虽有“澶渊之盟”,宋辽之间再未发生大的战争,但西夏倚契丹为援,侵边不止,辽亦借西夏之势邀索不已。辽、夏两国自北、西北二方构成“犄角之势”,夹困宋朝,亦加重了宋朝统治者的“外忧”之感。
“外忧内患”与人不敷出更清楚地显现出宋朝的“积贫积弱”国势。为扭转这一局面,继“庆历新政”之后,又有一些官僚对原有的制度进行了某些变更。庆历八年(1048),陕西转运使李参为解决当地驻军粮草不足的困难,于百姓春荒之时,“令自度谷麦之人,予贷以官钱,谷麦熟则偿,谓之‘青苗钱’”,即由官府借贷帮助生产。到皇祐占五年(1053),当地军粮已自给有余。两浙转运使李复圭等曾改差役为募役,个别地区亦实行过令民户代官府养马,以解决军马之需。这些措施的实行,都收到一定的成效。
嘉枯八年(1063)三月,赵祯病逝,庙号仁宗,其继子赵曙即位,是为英宗。皇帝的更替,给“庆历新政”后受沉闷保守的政治气氛压抑的改革派势力带来希望。面对仁宗遗留下的弊政,赵曙也提出“积弊甚众,何以裁救”的看法,流露出“更张”的意图。但仁宗的曹皇后此时以太后身伤垂帘听政,她认为“祖宗法度不易轻改”。对赵曙的言行极为不满,处处加以提防,甚至“权同处分军国事”。曹太后的党羽秉承其意图,亦与赵曙处处为难。一度太后与赵曙间矛盾重重,赵曙为之气恼,口出“太后待我无恩”之语。后经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韩琦、参知政事欧阳修等人的劝解,母子间的关系稍有缓和,曹太后遂还政于赵曙。但在此过程中,枢密使富弼未介入,恐赵曙执政于已不利,又对韩琦耿耿于怀,竟辞官而去。刚刚执政的赵曙原本身体多病,又见辅臣间如此勾心斗角,不禁忧虑重重,终未及有所作为,即于治平四年(1067)正月病故。其子年仅20岁的赵顼即位,是为神宗。
赵顼“性气越紧,尤欲更新之”即位前,即常与侍臣议论天下大事,对真宗、仁宗之时的朝政弊端深感其危害,有意革除。及即位后,更欲有所作为,想效仿唐太宗,也希望自己的身边能有像魏征那样直言敢谏的辅臣,正是出于这样的考虑,赵顼选中了王安石。
王安石像王安石(1021—1086),字介甫,抚州临川(今江西抚州)人。自幼随其父赴任而辗转南北,且百家诸子之书,无所不读。中进土第后充任签书淮南节度判官厅公事。七年,任鄞县(今浙江宁波)知事。此后历任舒州(治今安徽潜山)通判、开封(今属河南)群牧司判官。嘉枯二年(1057),调任常州(今属江苏)知州。次年,调任江南东路提点刑狱。未几,召为三司度支判官。多年在地方任官的经历,使他更多地接触和了解社会,尤其是对社会日益加剧的贫富差距深感忧虑,由此进一步认识到宋朝的统治“内则不能无以社稷为忧,外则不能无惧于夷狄”。据此,王安石向宋帝赵祯呈《上仁宗皇帝言事书》(即《万言书》),主张对宋初以来的法度进行改革,以彻底扭转宋朝积贫积弱的局面。在《万言书》中,王安石明确指出宋朝统治的时弊及改革之策。首先是吏治败坏,官吏多为“不才苟简贪鄙之人”、“奸悍无赖”之徒。学校传授仅“讲说章句而已”,实属“无补之学”。科举选士、恩荫任子而步入仕途者,不懂治世之道,“无用于世”,故需革除其弊端,从地方上选拔治世人才。其次,官吏侵渔百姓,尤其是下层官吏俸禄微薄,“委法受赂,侵牟百姓,往往而是”,故需发展生产增加财税收入,“盖因天下之力,以生天下之财,取天下之财,以供天下之费”,因此改弦更加迫在眉睫。王安石以历史为鉴,指出“盖汉之张角,三十六方同日而起,而所在郡国莫能发其谋;唐之黄巢,横行天下,而所至将吏无敢与之抗者。汉唐之所以亡,祸自此始”。他疾呼道:“以古准今,则天下安危治乱尚可以有为,有为之时莫急于今日。”王安石的此番改革主张,并来受到赵祯及在朝宰执的重视,奏书上呈,竟石沉大海。六年,王安石充任知制诰,仅负责为宋帝起草文书、诰令。虽然他的改革主张未被采用,却因此受到要求改革的士大夫们的推崇和敬重,引起社会的重视,王安石的声望日渐提高,企盼改革的士大夫将厚望寄托于他的身上,期待他登台执行,推行改革。
赵曙在位时,王安石感到变法尚未成熟,故借母亲病故,居丧金陵(今江苏南京),屡召不起,而于家中收徒讲学,宣传自己的变法思想和主张,这为其后的变法实际培养了一批具有真才实学的人才。此时尚未继位的太子赵顼却很赞赏王安石的《上仁宗皇帝言事书》,极想与他当面交谈,商议治国之道。及赵顼即位之初,即于熙宁元年(1068),起用王安石充知江宁府,不久,又召为翰林学士兼侍讲。从此,王安石便同年轻的宋帝赵顼一道议论治国之道,悉述自己改弦更张的主张,深得赵顼赏识,要求他“可悉意辅朕,庶同济此道”。与此同时,官僚集团中及社会上要求改革的呼声越来越高,独负天下盛名的王安石已成为众望所归的人物。不过,赵顼起初仍不敢重用他,而仍想得到富弼等一批旧僚老臣的支持。但当赵顼即位后召见富弼,商议治世之道时,得到的却是消极悲观的回答,不禁大失所望,遂于熙宁二年(1069),令王安石任参知政事,主持变法。为使改革得以推行,宋廷专置制置三司条例司,以吕惠卿主其事,章悖为编修三司条例官,曾布为检正中书五房公事。三年,王安石升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在其“变风俗,立法度”思想的指导下,终于形成了宋帝赵顼熙宁年间的变法高潮。
王安石变法的目的旨在“修吾政刑,使将吏称职,财谷富,兵强而已”,即富国强兵,以此扭转宋朝积贫积弱的局面。其为富国而推行的新法是以发展生产,充实朝廷府库为先,自理财入手,“理财以农事为急,农以去其疾苦、抑兼并、便趋农为急”。在这方面,陆续颁行了农田水利法、青苗法、均输法、免役法、市易法、方田均税法、免行法、矿税抽分制等一系列新法。军事制度方面的改革主要有将兵法、保甲法、保马法、军器监等新法,以提高兵将的素质和军队的战斗力,改变对辽、西夏在军事上的被动局面。为推进改革,培养人才,王安石对科举制度、中央及州县学校也进行了必要的改革,颁行贡举新制,以经义取士;令太学实行“三舍法”,“取学行卓然尤异者”,“取旨除官”。王安石认为“古之取士,皆本于学校,故道德一于上,习俗成于下,其人材皆足以有为于世”。为统一思想,王安石亲自撰写《周礼义》,以及《诗义》、《书义》,合称《三经新义》,于熙宁八年(1075)颁行学校,作为教材,并以此为科举考试的依据和选官的参考。其间,又重置武学,新建律学,改建太医局,以适应各种专门人才的培养和社会所需。
王安石及其改革派官僚所实行的变法虽是维护和加强宋朝的统治,但所行“新法”也不可避免地触犯了大官僚、大地主、大商人的利益,因此,新法一提出,便遭致以两宫太后、皇亲国戚、老臣旧僚等保守势力的激烈反对,他们串通一气,共同指责、抨击以王安石为首的改革派及其新法,甚至向宋帝赵顼施加压力,迫使废止新法,因而变法与反变法的斗争自始至终都极为激烈。翰林学士司马光为首的一批朝廷内外官僚,更是不择手段诋毁改革派,造谣生事。判大名府韩琦为反对实行青苗法,上奏宋帝称此法是“官放息钱”,并谎称百姓亦不愿请贷青苗钱。赵顼看后,却认为“琦真忠臣,虽在外,不忘王室。朕始谓可以利民,不意乃害民如此,出令不可不审”。王安石虽据理力争,仍无法解除赵顼的疑虑。且赵顼的动摇,已严重影响到改革的进行,王安石无奈,只好称病,请求辞职。赵顼虽对变法左右摇摆,但最终还是希望能改变积贫积弱的局面,故只得挽留王安石继续执政。不过与改革之初的态度相比,赵顼对王安石的信任与支持已明显减弱,变法面临着更大的阻力与危险。六年,免行法颁行后,皇亲国戚及宦官因其恣意勒索受到限制,再度掀起反对变法的高潮,赵顼也因此更摇摆不定,甚至亲自出面阻止免行法的实行。在此形势下,改革派官僚中也有人畏缩不前,附和守旧势力,抵制变法,排挤王安石。七年初,天下干旱,反对派利用天灾攻击变法,向赵顼上《流民图》,诬蔑“王安石变乱天下”,赵顼因此“流涕退,命安石议裁损之”。王安石感到新法难行,自己已无法继续执政,遂恳请辞官。四月,王安石被罢去宰相职,出任江宁府。
王安石辞相后,曾推举韩绛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吕惠卿为参知政事。但吕惠卿却未继续推行变法,而是标新立异,结果“民不胜其困”。更为甚者,他唯恐王安石复相,威胁自己的宰执地位,便于朝中处处争权,从不将韩绛放在眼里。吕惠卿的倒行逆施,引起朝野人士的极大不满,一时间,“天下之人,复思荆公(王安石)”。韩绛借机向赵顼请求召王安石返朝,恢复宰相之职,以继续推行变法。八年(1075)二月,赵顼采纳韩绛的建议,重新起用王安石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王安石接到诏令,立即赴开封就职。
王安石复相后,重又恢复新法,以期尽快富国强兵。可此时变法更是困难重重,改革派内部的分裂愈演愈烈,吕惠卿非但不支持和协助王安石推行新法,反而寻机打击、诽谤。六月,王安石因患疾,赵顼为使其养病,特许他少预政事。然而吕惠卿却上奏称他“屡称病不治事,积事以委臣”,公开与王安石对抗。虽然十月间,吕惠卿遭御史以不法之名弹劾,出知陈州,权三司使章停也因受牵连遭贬,出知湖州。改革派内部的分裂已严重削弱了自身的力量,变法已难以继续推行下去。王安石对此深感忧虑,尤其是昔日的变法同僚竟釜底抽薪,更使他忧心忡忡,自认“智不足以知人,而险被常出于交游之事”。不仅如此,赵顼亦不再重视王安石的变法主张,经常不采纳他的建议,变法实际上已无法推行。九年初,王安石屡次上书,请求辞官。六月,其爱子王雾病故,使王安石受到精神上的沉重打击,“尤悲伤不堪,力请解机务”。十月,赵顼接受请求,王安石第二次被罢相,出任江宁府。但他并未上任履职。十年六月,王安石又辞去江宁府一职,从此闲居。赵煦元事占元年(1086),以尚书左仆射、门下侍郎司马光为首的守旧派执政,废除此前推行的新法。王安石闻讯悲愤不已,四月,郁然病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