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师肥下5-大秦王朝

时间:2024-07-18 01:26:08

丧师肥下5

韩文读简之后,不住地叹息:“韩国要多有陈氏这样的人,何至如此。”

秦王政十七年春三月,李斯坐在韩王安送给他的一辆四马车中,迎着徐徐的春风,顶着耀耀的暖日,带着优旃和他的一百宫卫,西去咸阳。他走时,韩王安带一百多官员,送他到西郊之外,执手而哭。李斯安慰韩王安道:“不必担心,我走之后,大王只在宫中享乐。秦国即吞并了其他五国,也会留下郑城。我言有如天上的春日,永远温暖着韩国百姓的脊背!”

韩王安连连点头,泪水交流地道:“谢谢廷尉的金诺!”

李斯回到秦都,秦王政亲迎他于秦阳门外,执手以入勤政殿。嬴政满面春风地说:“廷尉入韩邦之后,寡人日夜思念,最念韩国君臣待廷尉之礼如何。前日得报廷尉被刺事,又怜廷尉玉体,所伤如何?”

李斯笑道:“臣到韩国,宣布天子仁恩,韩王安订约,愿为天子之子。刺臣者,乃一个乞丐妇人。人行野路,牛马亦有伤于人,此不足为论。臣中伤三处,皆不重,血涂韩都,可使其万万倍偿我。”

嬴政又为李斯设大筵接风,群臣相陪。筵间,嬴政问李斯:“韩安既为一国之君,昏庸无能,难道就没有一点长处吗?”

李斯笑道:“用狗毛拂毽子,踢起来如洒乱花,技艺之高,天下无双。”然而他又正色地从衣内取出几片小竹简递给嬴政道:“天子你可过目。”

嬴政接过一看,竹简上写了一些字,笔划甚少,但一个也不认得。嬴政问李斯:“这可是韩国的文字吗?”

李斯道:“此乃韩王安欲革文字繁乱之体,就易于此形,送臣此简片二十余札,臣带回的。”

嬴政道:“文字太繁,诸国又不统一。按韩王安之意,倒真可简化了再用。他这一行为,倒高出寡人了。”

丧师肥下5-大秦王朝

李斯道:“万一天下统一,臣可改易文字之体。”

筵罢,李斯并不回府休养,便和秦王政到一小殿中,密商至天明,金鸡叫罢,人尚不眠,他们君臣定下了开始侵吞六国的大计。天亮后,未及用饭,又临朝。嬴政命黄门赵高把宫中早已铸好的六柄铜剑挂到勤政殿王座后。六柄剑,齐刷刷的,剑尖都朝下,群臣不知为何,秦王也不作解释。

二十九岁的秦王,身形长大而消瘦。眼睛比过去更发出老练、尖锐的光彩;鼻子似乎比少年时更为高大,如配上赵太后的薄嘴唇儿,闭口不动时,显得庄严有余。他头戴只有周王天子才戴过的冕旒,身穿淡黄深衣。他虽一夜未眠,却显得毫无倦意。他环视了一下群臣,轻声叫道:“内史腾见驾,内史蒙恬见驾,上卿蒙毅见驾!”

内史腾、蒙恬,上卿蒙毅一齐走出朝班,走到嬴政的文案阶前跪下、叩头、听旨。嬴政仍用不太大的声音道:“三日内,你三人选拔精兵八万,骑兵四万,步兵四万,后四日整甲以抵韩国,直取郑城,限汝三人三十日内灭韩国。韩国乃吾秦国东方心腹之地,得之可以任意指顾南、北、东诸国。内史腾为行军大将军,蒙恬、蒙毅为左、右将军。你们出兵十日后,寡人亲统王师其后。”言毕,令赵高捧出三颗黄灿灿的大金印,交给内史腾和二蒙。三人受命,拜叩出殿。嬴政又向百官道:“为了使诸国统合为我大秦一国,我朝政百官,唯朝命是从,临事不苟,以辅秦威。如有言行不一,悖逆行事者,夷其九族以警众!”

诸官皆跪伏于殿堂中,叩头唯诺,尔后散朝。

李斯带伤,荣耀归府,满堂的妻妾都来问安。李斯长子李由亦向李斯问韩国情势,李斯道:“我计一出,韩国俱人吾掌握中,从此建功立业,我之荣耀何止于伊尹、周公耶?汝宜习文武之艺,万户侯何难致哉?”

李由欢喜道:“待秦王并吞六国后,我与父亲回到上蔡家乡,驰名马,牵黄犬以逐猎,使家乡人侧目以视,还复忆得大人为郡中小吏否?”

李斯大笑,便与妻妾儿女共饮以陶醉。接连几日,李斯因嬴政给假,不上朝。饭后,李斯正在房中抚摸新合之创口,有家人进来道:“外面有一老者,自称是鬼谷子,求见大人。”。

李斯吃惊地道:“此老乃苏秦、张仪之师,他来咸阳做什么?且又名高天下,快快请他入书房。”

李斯走入书房,见一七八十岁的清古如雕像的老翁,正在席上坐着,二目有光,灼灼照人。

李斯急忙行礼道:“晚生李斯,拜见高士。先生之身,如日之伏,先生之名,如星之聚。震荡华土,百教见尊。其高足如苏秦、张仪之行,治国安邦,名称大家,李斯有幸,得识载物之德。”

鬼谷子欠身还礼后,都坐于席上。鬼谷子向李斯一笑道:“廷尉不要多礼。我因今晨有要事到市里,顺路至贵府。”

李斯忙命家人具美酒,上珍蔬,又招儿子李由也来相陪。鬼谷子并不推辞,开怀畅饮,一口一斗,洪量惊人。酒中,李斯推盏道:“先生之能,如浩浩之水,涵浑流来,四海皆被。今日踏至贱地,定有所教。”

鬼谷子笑道:“廷尉师事荀卿,学同韩非,亦是大道。如今又遇明主之器量,远震邦国,近化京畿,谁人不服?小道游戏咸阳,听友人说,秦军之车,即征韩地,故上简一会,欲有陈述。”

李斯道:“请先生赐以明教。”

鬼谷子笑了一笑,半饮半说地道:“六国纷争,互不暇顾,秦据地利之险,又有民生之强,以今朝天下之势看,秦举虎旅,吞食弱韩,一举可逞。韩国乃华夏心腹之地,秦得之如利刃入腹,廷尉可辅佐秦王,定天下,统华夷,汇河湖汉,尽为秦属。然则大丈夫立功于世,当恩后路。一,秦主英明,天下皆知,但成一统大业后,易于骄纵,那时廷尉若不极口苦谏,吾恐众缶已破,一缶也难常存。急得之者,亦易失之!此应为戒。二,艺高者引众妒,功高者为众毁。廷尉如日后得高功于一万,也谨防身旁之人施奸伪于万一。龙逢、比干、子胥皆前车之鉴也!应对照之。三,廷尉既掌秦国中枢之权,宜劝秦王大兵到处,少事杀戮!失德者,总有一机之毁;多仇者,应有九折之败。天下百姓归心之后,若不忧勤以爱之,俗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四,老子云:道可道,非恒道。名可名,非恒名。天下没有不变的事,事为人立,亦为人变,君子立安当思变。老朽谨此数语,以慰廷尉之心,兵戈在前,英雄用武,廷尉真爱天下者,勿谓老朽为溢言也。”

鬼谷子说完,听得李斯出了一身冷汗。他呆了半晌说:“夫子之言,达节知权,斯可终生谨记之。只是夫子可常住贱地,早晚聆教,庶可转祸为福。”

鬼谷子道:“小道来西秦,非为审度天下大事。觅寻同道,研攻义理。但一二年内,不思归云阳。寂闷之时,当来拜访廷尉。”

酒终,鬼谷子乘李斯之车归家中。鬼谷子之音,起初李斯当为金玉之论,后来,得志放闲,天下大定,即忘之,以至后来惹来杀身之祸。

三日后,内史腾、蒙恬、蒙毅选精兵八万,俱为百里挑一之武勇,每人都是全装甲胄,号称“铜城兵”。这次出兵,内史腾等人听李斯之言,不用战车,其轻迅转战之能,可若疾风猛雨,出兵前,秦王政率百官大阅半日,次日开兵,八万只虎豹,张着狰狞之口,舞着铁铜之爪,向函谷之东南部扑去。都中四民万姓,都在街巷列队观看,但见那侵韩的秦国之军浩浩荡荡。

内史腾中军四万人,蒙恬左军二万人,蒙毅右军二万人。八万人齐头并进,如一阵黑风,从函谷刮来,沙飞石转,水竭山崩,郑城以西的数座郡县城池,有如怒火覆舟,只摇了几摇,便都沉没了。八万秦军直抵郑城、阳翟二城之外,喊声天摇地动,死死地包围住两城,随即发起断松折竹之攻势,便韩国如一块磷磷的磐石,一下子沉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洞中……

丧师肥下5-大秦王朝

秦军在攻战之前,蒙恬即带他左军二万人攻阳翟,其余六万人攻郑城。阳翟是郑城的陪都,亦有韩王的宫阙,但是城比郑城小得多。蒙恬只攻了大半日,即人阳翟城中,蒙恬一方给内史腾报捷,一方纵兵大杀韩国的百姓。蒙恬为什么杀百姓?他说:“阳翟乃韩国心脏之城,百姓心向韩主,若不杀尽,早晚还会作乱。”阳翟城中,一片血腥,盖地障天……

攻郑城的秦军,除了使云梯近攻外,又使石炮远射城堞、城楼,但见万炮飞空,如沙鱼之阵,嗖嗖地飞向郑城墙八方,直打得砖碎石滚,郑城八方的城楼,全被击成废墟,土块,石块,砖块,木块,如瀑流一样,由城头上往下淌,一片呼噜噜、哗啦啦的声响。城上韩军,惊恐万状。城下秦军,在每一次石炮发过后,便都持盾、挺矛,跟着如丛林一样的轻便云梯,黑压压地冲上来,爬上云梯,向城头上迅猛如蚁附树干一般。鼓声,轰击如雷裂双峰,震得天旋地转。

秦国大将军内史腾带中军三四十员骁将,立马高阜之处,使用高杆上的旗语指挥,有时又亲赴紧要处,冒石矢以自冲旋。蒙毅为游动指挥,他也带数十员将领。回转东西南北各攻城之地,督战、察视,以便不漏赏罚,严明作战纪律,又可调动以实补虚,以强援弱。

城上韩军足有二十万,但人心不齐,大多畏惧秦军,一听见石炮发过来,便刷地蹲下去,双手捂着耳朵,侥幸过保命关。也有十几人攒头聚在一起的,只想当初不如不当兵,免却这战争之难。噗通,一石炮飞过来,落入攒聚的人丛中,有的被打得脑浆进流,其余者如同麻雀四散飞去。只有小部分韩军和秦军激烈地相抵,所以未使秦军一鼓拥入郑城。

秦军又使用松木为弹的火炮,打向郑城内外,火焰冲天而起,死去的人尸被烧着后,焦臭难闻的黑烟味,使一些人颓然晕倒。

郑城的西城门最为吃紧,秦军已多次地攻上城头,但被裨将军王叔戏指挥韩军,把他们反击下去。大火漫住了整个西城头,韩军在火海中乱窜。

自秦军攻到郑城壕边,韩文便先到韩宫外,求见韩王安,韩王安的小白脸上挂着一层油灰色,他瞪着一双无神的眼睛,向韩文说:“李斯所定的和约,难道是诳骗本王吗?”

韩文道:“李斯之来,就是为了毁灭韩国,老臣早有预见,只苦大王不听臣言耳!秦军虽只有八九万,然而都是勇猛难抵之部伍,郑城必破,大王以为后路该如何走呢?臣请定夺。”

韩王安用凄苦的声音说:“倒不如开城纳入秦军,免却刀兵之苦。”

韩文道:“大王,你即是给秦王叩头难数,他也不会饶你活命。依老臣之见,和他死战一场,为臣保着大王,杀出重围,去投别国。”

韩王安沉思了半晌道:“好,我只在宫中等待,你去整顿兵马,我们就杀出去吧!”

韩文便退下去,他首先意在守城,不想使秦国军将轻松地杀入韩宫。韩王安见韩文走了,愣了多时。城外攻城的杀声,一阵阵摇动着韩宫的墙壁,韩王安吓得走路直哆嗦。他回到后宫,见宫中的嫔妃们,一个个泪眼愁眉,便哭丧着脸说道:“秦王和本王有父子之义,他害了我,也不能害你们这些儿媳妇。自古哪有老公公糟蹋儿媳妇的?秦军杀入宫中后,你们就多叩头,如果被虏入秦宫,也许会比在这里安稳得多。那时,我不过也是个俘虏,我会请求秦王让我入他的宫中杂班,每日还得给你们踢毽子看呀!”

嫔妃们都知道韩王安是个白痴,他说这些话时,谁也不抬头,有气性的女子,都为他害臊,便小声咕哝着骂韩王安:“这样的人也配为王,真是‘木刻的顽童,打死也不知道脸红’哟!”

韩王安在宫中也不知道做什么好,最后想了一计:“我何不扮成……”他擦胭脂,抹粉膏,穿上绿袄、红裙,对着铜镜一照,俨然和他的嫔妃一样了,便向东角门溜去……

相国韩文顶盔贯甲,手持长槊,带十多员能战之将,到城头指挥韩军,和秦军死战,守了一天一夜,才回军中用了饭,听说西城要被秦军攻破,便乘马如飞赶到王叔戏面前。王叔戏见韩文来,道:“秦军破我必矣,猛狼入室,岂能保全身家性命?相国在城上观战,待末将下城冲杀一阵,愿陷身秦军中,以为韩人壮威!”

韩文抚王叔戏之背道:“将军可去冲阵,老夫亦不独生。今日之势,只求同死。”

但听城头上百鼙俱震,有耳皆聋。王叔戏带二百精悍韩军,冲入秦军中,一支长矛,拒戟挡轮,刺马伤人,只杀得人声如海水之沸,血点似怒雨喷射。

王叔戏只冲了三进三退,斩秦将八员,杀秦军三十,血污满身,犹自苦斗不衰。而城外的秦军受王叔戏一冲。暂时退下,整备队伍,后营运上成车的箭矢。韩文见秦军暂退,便放出四十辆战车来。每车上十人,连御手十一人,每人都手持长矛,如狂风般隆隆地卷入秦军中。秦军略一定神,便都乘上后队送上的战马,喊着动地的杀声,和韩国的兵车混战。秦军纵着马,狂跳如豹,壁立迎击,绕着战车转杀。忽然,千弓震响,万矢缨飞,秦军把韩军的车兵射伤许多,马倒车翻,英武的兵士闭上双眼以后,尸身任他马踏人踩,再也无痛疼之感了。不多时,四十辆韩军的战车全都没入秦军的阵营中。

滚滚的战尘中,秦国上卿蒙毅如猛虎般杀到,他一支长矛挡住王叔戏,乒乒乓乓,挑拨穿刺,和王叔戏纵横搏杀起来。秦军闪开场地,一个个箭在弦上,瞄准了阵地核心,一有机会,便可使王叔戏受射殆命。

王叔戏抵住蒙毅后,使出全身猛力,酣呼大斗,长矛如金轮旋转,战马似银蛟盘旋,直斗了一百余回合,难分高下。此时,秦军又挥旗如林,挺戈似苇,直攻到西城下,纷纷爬上云梯,城上的韩军,受韩文的督令,再次猛力地堵截秦军。不多时,石矢用尽,城下又运不上来,呼之不应,乱作一团。秦军冲上城头,韩军挥戈以战。整个西城头上,先前还呼号以斗,到后来,秦军如云层般越结越厚,双方便顾不得喊叫,只听一片兵戈相击之声。

王叔戏和蒙毅战到一百八十多合,王叔戏的长矛忽然变得巧妙,如灵谈,似鬼笑,使蒙毅捉摸不定。又战了十余合,一声虎吼,王叔戏的长矛刺中了蒙毅的左肩,蒙毅翻身落马。王叔戏抽转长矛,待致蒙毅于死地,却被三员秦将,三杆铜戈挡住他。王叔戏也不恶战,只敲击了三个回合,便提马跳出圈子,杀人忙于攻城的军中。不知道王叔戏有多高的武艺,他闯入如蜂群的秦军中,如鱼旋藻,似龙曳云,远远地把秦军都扔在了身后。他转马到了一个孤丘边的大槐树下,坐到一个坟墓前的石案上,双眼逼视着郑城方向,看了多时,眼见郑城已为秦军攻破,大势去矣,不由长叹一声:“相国,我先去了!”拔出铜剑,割断自己的颈部,踣然仰地身亡。不久,尸身为村民所见,他们见是韩国的大将。便掩埋了他的遗骸。他可以安息了吗?胜利,失败,旺盛,灭亡,都变成虚空之气,消失在旷野的云烟内……

丧师肥下5-大秦王朝

蒙毅负重伤,军将扶他归后营包治,他不允,割袍裹伤,指挥攻城。秦军已入城,不多时城门洞开,浩浩荡荡进入郑城。后来,蒙毅由于流血过多,昏倒在地,方被抬下去。他的左肩伤着了筋骨。愈后,胳膊弯曲,不能再动武了。

郑城全部陷落后,韩国的军将,一队队,一股股从西门冲出,有的全被秦军歼灭,有的逃生往八方去了。秦军入城,奉内史腾之命令,凡是韩国人,见一个杀一个,只杀得血流成渠,尸骸布满了大街小巷。秦军又到处放起了大火,郑城成了一口火炉,喷烟吐火,二十里方圆内,皆被赤舌缠绕着。

相国韩文见王叔戏失陷,不知生死,秦军又涌上城头,知道大势已去,便飞舞长槊,杀下城头,到韩宫中来寻韩王安,此时,韩王安已藏起来,韩文遍寻多时,也见不着他,只得又杀出宫内,宫前已冲来秦军,秦人的旗帜已插上了大明门。韩文自幼便是百战的练将,所向无敌。他虽然年事已高,勇武不减往昔。如烟如海的秦军,灌满了郑城,但遇着韩文,或呼呼地退下一队,或哄叫着散了一群。韩文咬牙切齿,目眦皆裂地酣斗着、猛冲着,只半个时辰的功夫他竟冲出城内,落荒往东南洎水方向驰去。

卫尉冷源、林牛龙,都是秦国的名将,听人说杀出的悍将就是相国韩文,顾不得进城,招呼自部军马一千多人,全是骑兵,飞起了烟尘,追了下去。只追了十多里,便遇上了蒙恬夺下阳翟来援郑城的军马。蒙恬听冷源、林牛龙说:“韩文逃去。”他便下令道:“苦追勿舍,捉住韩文,方可震动其他韩国将领。”遂又下令,排山倒海似地向洎水方向席卷过去。

洎水,后世叫双洎河,是濒临郑城一条由西北向东南流的小川。韩文冲出重围后,心痛韩国之毁,走投无路。他曾想过:秦欲吞并六国是必然之势,天下自东周以来,分崩如弃缶碎片,一国统一,也未尝不对。但是为人臣的要忠,失国丧主,有违臣子之道。何况,秦人暴虐,到处暴弃白骨,积顿如山,非有德者之行。如今秦如虎狼,韩国已无招架之功,奈何,奈何?他坐到洎水的西南边一片空旷地带上,马儿吃着细草,三月的甲虫,活跃跃地在他足边爬。他知道后边的追兵就要到了,秦兵捉住他这个相国,足以充当他们向天下显威的本钱!

追兵迫近了,马蹄荡起黄色旋风,农田中的麦子,齐齐地被踏倒一片又一片,杀声如发山洪,源源不断。似神嚎,像鬼哭……

韩文整了一下甲胄,把马肚带紧了一紧,飞上鞍桥,马头向西北,停在一片开阔地上。蒙恬的追兵似风神伸出的两条蔽天的大翅膀,把韩文拢住。蒙恬见韩文立马不动,以为他是要投降,便下令止住前队军马,后队军马又层层翻上来,结成一个弯虹大阵。

蒙恬独自一人扬戈拍马,来到韩文面前,开颜一笑向韩文道:“老相国年近六旬,冲阵搅战,如此勇武,实使我们年轻人敬服。但是临事掘井以解渴,恐难及时医治韩国之病了。韩国灭了,相国欲投身何处?只有归秦,尚不失再为秦天子的忠臣!”

韩文也一笑道:“当年为使去秦,将军才是一少年。如今已成中年伟才,可喜可贺。为人臣的,国在与在,国亡与亡,在将军亦所不免。但是天命使韩国破灭,君子亦不可与命争。将军带虎貔近万,一举可使老夫丧命,然却未显秦军之勇力。我今还欲战,将军可否命将疆场与老夫赌斗,只是斗勇斗智,不使第三将介入。老夫若被擒去,即刻伏首降秦。彼将若败,可再命一将来,直到老夫败却为止,将军肯为此君子之战吗?”

蒙恬为人最好猎奇争强,听韩文说只要被擒,就可投降,又欺他年高,派一员上将,打他下马,使韩文丢脸,大家笑一阵,多开心。他回韩文之语道:“老将军,我重兵如山,要拿你下马,何等容易,好嘛,我也给你找个台阶走下,不然诸国传说你不忠于君王,你也受不了。我们一言为定,我就出将了。”

韩文道:“要守信约,你回头向诸将高声宣布才行。”

蒙恬回头向众将大声地宣布了定约之意,尔后叫道:“哪位上将可擒韩相国,成功之后,赏金五百两。”

卫尉冷源仗血气之勇,把脸一仰,挺戈而出阵道:“韩相国,看我可擒得你吗?”

韩文道:“战下去看,不是鱼死,就是网破。”

冷源一摆左手道:“我若两只手使戈战你,都算欺负你!”言毕,只用右手将戈刺过去。韩文故意不去招架,只一侧身,戈头刺空,韩文的马也跳到一边去了,冷源以为韩文力怯,便抽戈,因戈头上有胡,可以砍勾,他便还使右手,使力地抡动大戈向韩文横扫过来。韩文见冷源大意,便伏在鞍桥上,冷源的大戈又扫了个空。韩文的长槊忽然地一起,神出鬼没,霍地刺向冷源的空子处,其迅如怒蛇一钻,正钻入冷源的肚脐处,扎入有半尺深。冷源大叫一声,欲退马,单手的戈还没撤回来。韩文用起千斤之力一挑,把冷源挑下马去。韩文抽回长槊,把冷源的肠子也带了出来,韩文的枣骝驹陡然一踅,又朝着蒙恬的方向,韩文用长槊一指蒙恬道:“再来!”

只两个回合,骄傲过甚的冷源丢人丧命。秦阵上的一干军将,尽皆失色。蒙恬怒道:“大将上阵,不知谨慎,骄情骤发,自取其死。”

但听鸾铃乱响,卫尉林牛龙挺戟冲出阵前,韩文接住便战。秦军擂起鼓来,只见两条乍角的细蛟,钻入云中,借以雷威,穿舞交加。两个人酣呼怒吼,直斗了一百余合,难分胜负。蒙恬命军士运回冷源的尸首,怒气不息。又见韩文和林牛龙百般苦斗,韩文的武勇似是在林牛龙之上,心中后悔,方才不该和韩文戏言定约,又向众将说出去了,一旦毁约,军中便会传为笑话,但是又想:“韩文,我军中总有胜得了你的将军,你不必倚老卖狂,难脱我手。”

林牛龙是精心和韩文会战的,又战了三十合,见韩文的槊法裕如,不像力软的样子,心中吃惊。又战了数合,林牛龙把方天戟猛上加猛地攻取过来,韩文一支长槊,飞扬变化,尽可敌得住。二人在鼓角声中,大展神威,共斗了二百余合,秦阵上的军将为林牛龙不胜韩文,一个个手痒难捺。

三军的呐喊,战马的嘶鸣,又加之于大鼓的轰轰声,天关崩响,地轴崩折。

又战了二十回合,林牛龙忽然纵马跳出圈子,回手一戟泰山压顶,砸住韩文的长槊,随又撤戟退马,向北驰去。韩文见他未败先退,心中自知他用计,放马追去,也拿定了主意。只追赶了二十多丈远,林牛龙便把铜鞭取下。韩文在决战时,便看见林牛龙的鞍后挂着一条鞭,倍加小心。目前,他把鞭取下去了,戟里加鞭之法已定。韩文追了个马头对马尾,林牛龙的大戟如回风般就转过来,直捣韩文的胸前。韩文并不招架,只把枣骝驹向左一提,枣骝驹只跳出几尺远,林牛龙的大戟刺空,心中慌了一慌。随即,林牛龙右手的铜鞭举起,照准韩文的左肩空子上扫下。韩文躲过大戟之后,连气都未来得及喘,就又一提枣骝驹躲鞭。枣骝驹猛地一跳,林牛龙自己的鞭正撞到自己的戟杆上。韩文故意地把马头一转向南,已和林钱背对背,使林牛龙错觉韩文要走。林钱认定是韩文要走,心绪一松,没有防备。韩文似在转马,人却转向马后,大槊如探海之蛟,又一长探身,嗖地一声,槊尖飞戳到林牛龙的后背上。林牛龙吼叫一声,转马回戟,打算再战,但是全身都成了空子了。韩文又一连两槊,刺透了林牛龙的左、右肋,林牛龙的马向西一转,林牛龙便落下马去,嘴啃黄沙,死于非命。

蒙恬见林牛龙又被韩文战死,怒火冲天,一拍白玉驹,持方天大戟,直向韩文冲来,蒙恬是主将,他一动,身后数十将尽皆纵马杀出。韩文拈弓搭箭,一箭射过去,正中蒙恬当胸。蒙恬既受箭,忙忙回马,因为马跑得太急,回旋了一个大大的半圆弯子,韩文又一箭发去。正中蒙恬的左后腋窝。蒙恬的马驮着蒙恬颠回十多丈,便又被自家将领的马群冲回来,蒙恬也滚下马去。

战场上千军鼓噪,万马奔腾,齐向韩文冲过来。韩文狂吼一声,挺槊杀入拦截的军中,连挑十五员大小秦将落马,竟杀到洎水边,秦兵万箭齐发,韩文身中十多箭,跳下马去,投入滚滚的波浪中。此时,洎水正逢雨雪之后涨流,韩文沉水亡命。

秦军捞上韩文尸身时,天已昏黑了。蒙恬前胸一箭,由于铜甲排挤,刚刚着肉,算是无伤;右后腑窝一箭,虽中软肉,射之不深,亦无大妨。他不待再战,连夜带军去援郑城之军,二更天开到城下,因郑城已为内史腾所得,蒙恬军便扎在城外。

韩文杀出郑城之围后,内史腾纵大军四门杀入郑城,到处是矛光戈影,韩国军民。如洪水一样,洪流一过,一片又一片地倒于血泥中。内史腾杀到韩宫的大明门前,耀武扬威地又指挥步骑两军,呼号杀人韩宫,韩宫内的隙地上,千军奔涌,万马腾跃。一阵子简明雨,便把宫内银安殿的牌匾射成了千疮百孔,然后有一员秦将,用长戈把牌匾勾掉于地上,投入火堆中。宫中的烟火横飞。叫声、哭声,声震云霄。一队队的黄门,一群群的宫娥,被赶到一个大空场上。内史腾下令,黄门尽皆诛死,宫娥不许伤害。内史腾又令十多员上将,守住宫中各处库藏,不许乱兵靠近。内史腾尽得韩宫内的玉玺、文简、珍宝、钱币、衣物、古玩、兵器、器皿……

韩国的官员,除了自杀的,被俘三百多人,除了一二品级的几个人留住,作为战俘外,其余的都被捆到大明门前,秦军用剑将他们全部砍死,鲜血成河,淌入御沟水中,水成殷红色。被杀官员的尸首,一律焚烧之。官员的眷属、仆妇、丫环共被俘一万多人,都驱入韩宫内,等待押往咸阳。

相国韩文的一位夫人、六位侍妾,自韩文出战、秦军入城之时,群集于中堂,全部自刎而亡。韩文的府中被战火烧成一片白地。韩文有八个儿子,乘马杀出城去四人,四人被秦军杀害。王叔戏等一千忠臣良将的家属,都不免被俘、被杀、被焚,自杀者亦很多。

郑城中十八层高的韩楼,本为韩国兴旺气数所建。内史腾进城后,便命秦军放火烧楼。大火冲天而起,韩楼倒塌了,韩国从此也从列国的名簿中抹去。

内史腾入宫之后,先问诸军将:“曾抓住韩王安否?”

诸军将都答:“没有擒住。”

内史腾下令全部入宫之军将,搜穴剔隙,连草丛下,也用棍子拨着看了,但韩王安的影儿也没有。内史腾令人拷问所有的宫妃、宫女,有知情者说:“韩王安化为女装,从东角门走了。”内史腾又下令秦军,遍搜城里、城外,无有影响,心中着急,又想:“莫非自杀了?”

韩王安何处去了?他白化装走出宫后,拐弯抹角,隐入东城一条小巷中。城外战起,百姓家家关门闭户,街巷中少有行人,间或只有军马往来。他想了一条计策,拍了四五家的大门,问人家:“哪里有寡妇人家,一口人的最好,我是个落难女子,为躲兵灾……”

最后有一家好心人告诉了他:“往东走一百多步,删匕,门口有一扇青石头坏磨盘的人家是寡妇。寡妇只有一个小姑娘,十五六岁。”

韩王安找着了那个人家,一拍门,一说他是落难之人,小姑娘把他招进屋去。寡妇四十多岁,姓阎。阎寡妇一见韩王安,便问了他的来历,尔后又问他:“你说你落难,那么你原来的家呢?”

韩王安道:“我家在荥阳,父母双亡,哥嫂给我气受,跑到这郑城来投亲,亲戚也搬走了。”

阎寡妇说:“你说你受气,可是你这一身打扮也值一两黄金。受气女子,何能如此华贵?”

韩王安道:“我方才撒谎了,实际我是宫中女子,为逃兵乱走出宫来。大婶你救我一命,三生不忘。”

阎寡妇又说:“你是宫中女子,我藏你要犯杀头罪,你还是走吧!”

韩王安又道:“我方才又是撒谎了,我是个大家的逃婢。你收我住几天,我再逃向城外。”

阎寡妇又问他:“你是哪个大家的逃婢?”

韩王安道:“相国韩文家的,因为挨了毒打,揣黄金逃出的。”

阎寡妇双眼一亮问:“揣出多少黄金?”

韩王安道:“马蹄形三十块。”

阎寡妇的双眼发出了贼亮的光芒,嘿嘿一笑道:“拿来我看。”

韩王安取出一块道:“你看。”

阎寡妇一把抢过道:“给我吧,我留下你。”

今日清晨,不许行人来往了。中午秦国大军攻入城内,家家户户都受到了搜查。阎寡妇把韩王安藏到虚棚上,来了几伙军人,都是有些德行的军汉,没有杀她们。又过了一宿,内史腾从宫中发出搜查男扮女装的韩王安的命令。在搜查进行了一日之后,一伙精细秦军到了阎寡妇家,从虚棚上把韩王安找到,扯断他的腰带,往最最机密的地方一看,哈!一伙秦军都哈哈大笑了道:“果然是他无疑了!”

韩王安吓得哆嗦着道:“我不是韩王安,我是个大家的逃婢。”

一个什长举起剑来道:“你若不是韩王安,那你就只有掉脑袋了!”

韩王安吓得面如土色地道:“啊,不要落剑,不要落剑,我确实是大韩国主韩王安,韩武子的后代。武子后三世有名韩厥者,从封姓为韩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