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楚七国之乱
吴楚七国之乱是西汉时期规模最大的一次诸侯王国的叛乱,究其性质,则是地方割据与中央集权的斗争。
在楚汉战争中,刘邦为了集中力量击溃强大的项羽势力,被迫分封了一批异姓诸侯王。刘邦称帝后,共有异姓王七人,即楚王韩信、梁王彭越、淮南王英布、赵王张敖、韩王信、燕王臧荼、长沙王吴芮。异姓诸王据有关东广大地区,拥兵自重,专制一方,成为统一的隐患。为巩固汉朝的统治,刘邦采取果断措施,逐一铲除异姓诸王,他先后消灭了韩信等六个诸侯王。只有长沙王由于其封国僻远,又处于汉与南越的中间地带,可以起缓冲作用,所以直到文帝时才由于无后而国除。
在消灭异姓诸侯王的同时,刘邦以“海内新定,同姓寡少,惩戒亡秦孤立之败,于是割裂疆土,立二等之爵。功臣侯者,百有余邑;尊王子弟,大启九国”。诸侯王国封域范围十分广大,辖地共达三十九郡,约当于战国后期的关东六国故地,其中“大者夸州兼郡,连城数十”。而当时中央直辖领地则“独有三河、东郡、颍川、南阳,自江陵以西至蜀,北自云中至陇西,与内史凡十五郡,而公主、列侯颇食邑其中”。中央辖郡范围,约当于战国后期的秦国。其东、南、北三面,均为诸侯王国封域,形成“诸侯比境,周匝三垂”之势,依旧是树弱枝强的局面。为了控制诸侯王国,汉政府规定中央派太傅辅王,派丞相统王国众事;诸侯王必须用“汉法”,不得擅为法令;没有皇帝的虎符、诏书,诸侯王不得擅自发兵;不经皇帝准许,诸侯王不得擅自赐爵、赦死罪。但是王国得自置御史大夫以下官吏,自征租赋,自铸货币,自行纪年,实际上仍然处于半独立状态。
刘邦分封同姓诸侯王,原为巩固中央,欲以血缘关系作为政治支柱。但分封早已成为一种落后的政治制度,结果适得其反。公元前195年,刘邦死,子刘盈即位,是为惠帝。惠帝懦弱不喜权术,大权操纵在他母亲吕后手中。吕后一面打击、铲除刘氏诸侯王,一面分封诸吕及亲吕势力为王。至吕后八年(前180)吕后死前,诸侯王国一变而为十四国,原刘姓王国仅存齐、楚、代、淮南、吴五国,其他九国,除吴氏长沙国外,均为吕氏集团所据有。吕氏死后,以周勃、陈平为首的兀老大臣用计夺得兵权,与朱虚侯刘章(齐王襄之弟)共诛吕氏一族。诸吕势力被消灭后,陈平、周勃密迎代王刘恒入继大统,是为文帝。刘恒为高祖刘邦中子,惠帝之异母弟,即位之年,才二十四岁。文帝即位之初,诸吕虽诛,但他以藩王人承帝统,威信未立,羽翼未丰,而刘氏诸王则已屡代藩封,基础已固,他们据有“跨州兼郡,连城数十”的广大国土,自置丞相以外的官吏,掌握着地方财政、军事大权。又以新诛诸吕,气焰万丈。但文帝为人谨慎而有谋略,他即位后,对诸王采取优容政策:如吴王濞称病不朝而仍赐以几杖,淮南王长骄蹇,击杀审食其而仍赦其无罪。可见当时中央政权之衰微,而诸侯王则愈益骄纵。他们擅改法令,自置官属,各据一方,目无天子。如吴王濞“招致天下亡命者,盗铸钱,东煮海水为盐”。他占有五十余城,并宣布吴国“百姓无赋”,引诱西汉政府直辖区的农民投到吴国,以增加王国的劳动力。文帝同父异母弟淮南王刘长也采取同一办法,招引许多西汉政府直辖区的农民和逃亡罪犯,“为治家室,赐与财物爵禄田宅,爵或至关内侯,奉以二千石所不当得”。甚至“废先帝法,不听天子诏,居处无度,为黄屋盖儗天子,擅为法令,不用汉法”,成为独立王国。
诸侯王国的势力日益强大,对朝廷态度也异常傲慢,甚至乘隙举兵叛乱。朱虚侯刘章和东牟侯刘兴居虽有反吕之功,但他们曾有拥戴齐王将间为帝的谋划,所以文帝对他们没有以大国作为封赏,只是让他们各自分割齐国一郡,受封为城阳王和济北王。城阳王刘章不久死去。济北王兴居于文帝三年(前177)乘文帝亲自出击匈奴之际,发兵叛乱,进攻荥阳,事败自杀。文帝六年(前174),最为骄恣的淮南王刘长遣人与棘蒲侯太子柴奇密谋在谷口(今西安市北)举兵反叛,失败后,被废徙蜀,死于道中。其他诸侯王也积聚力量,相机而动。
当西汉政权受到同姓王势力严重威胁时,朝廷中出现一些力主加强皇权的政论家,其中最著名的是贾谊和晁错。
贾谊(前201—前168),河南洛阳人,二十余岁即被文帝擢为太中大夫。他具有很高的文化素养和敏锐的政治见解,曾对当时社会政治、经济提出深刻的建议。他的建议和主张大都包括在上给文帝的《陈政事疏》(即《治安策》)中。他在疏中尽情极致地向皇帝指出诸侯王的专横说:“今或亲弟谋为东帝(指淮南王刘长),亲兄之子西向而击(指济北王兴居欲西袭荥阳),今吴又见告(被人告发)矣。天子春秋鼎盛,行义未过,德泽有加焉,犹尚如是,况莫大(最大)诸侯,权力且十此者乎!然而天下少安,何也?大国之王幼弱未壮,汉之所置傅相方握其事。数年之后,诸侯之王大抵皆冠,血气方刚,汉之傅相称病而赐罢,彼自丞尉以上偏置私人,如此,有异淮南、济北之为邪!”因此,贾谊极力主张加强中央集权。他认为,当时最严重的问题是诸侯王势力的存在。他说:“天下之势,方病大疸(肿),一胫之大几如要(腰),一指之大几如股,平居不可屈信(伸)。”指出这种本末倒置、尾大不掉的情形,是最可痛心的事,必须立即扭转,否则必成痼疾,难以为治。他向文帝建议:“欲天下之治安,莫若众建诸侯而少其力,力小则易使以义,国小则无邪心,”最后达到“辐辏并进归命天子。文帝十二年(前168),贾谊因怀才不遇而死,但他的《治安策》毕竟使文帝受到影响。文帝十六年(前164),分齐国之地为七国,分淮南国之地为三国,实际上就是贾谊“众建诸侯而少其力”的政治方案之实现。
继贾谊之后,与贾谊持相同见解的有晁错。晁错(前200—前154),颍川(今河南禹县)人,年少时学法令,义从伏生受《尚书》,为文帝太子舍人。他屡次向文帝建议削夺诸王的封土。景帝即位后,晁错被任命为御史大夫。其时诸侯王愈益骄横,渐至目无法纪,晁错建“削藩之策”。他明确指出:诸侯王势力日益强大,“今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其反急,祸小;不削,反迟,祸大”。景帝三年(前154),用晁错之策,削楚王东海郡,削赵王常山郡,削胶西王六县,以次削夺。景帝的削藩,引起诸侯王的震恐。当“汉廷臣方议削吴”时,“吴王恐削地无已,因以此发谋,故举事”。吴王濞先后与楚王戊、胶西王印、胶东王雄渠、济南王辟光、淄川王贤、赵王遂等串通,于公元前154年正月同时起兵。原来参与策划的诸王中,齐王将闾临时背约城守,济北王志和淮南王安都为国内亲汉势力所阻,未得起兵。实际起兵的只有七国,史称“吴楚七国之乱”。在七王中,吴王濞年六十二,是宗室元老,也是晁错所议削藩的主要对象。他致书诸侯王,声称起兵目的是为了诛“贼臣”晁错,恢复王国故地,安刘氏社稷。在刘濞的影响和策划下爆,发的这次叛乱,遍及整个关东地区,形成东方诸王“合纵”攻汉的形势,震动很大。
吴国始受封于高帝十三年(前195)。前一年,异姓王英布因谋反,为高祖击杀于吴越,时刘濞年仅二十,曾以骑将从征。刘邦认为东南之地与汉廷悬隔,非壮士无以镇之,而高祖亲子均年少,乃封兄子刘濞为吴王,王三郡五十三城。吴国的鄣郡(辖今江苏西南、皖南、浙北之地)产铜,滨海地区产盐,吴王濞“招致天下亡命者”从事铸钱、煮《盐,收其利以足国用。吴国由于经济富饶,境内不征赋税,不愿亲服徭役的更卒,可以出钱由政府雇人代役,王国按照“平价”付给受雇者佣值,因而得到百姓的支持。经过三十余年的经营,吴国积累了大量财富,经济实力十分雄厚。七国之乱,吴为谋主,与它的经济优势有很大关系。再有,文帝时,吴国太子入朝长安,由于博弈争执,为汉太子刘启(即后来的景帝)以博局击杀,引起吴王刘濞的怨恨,自此二十多年称病不朝。文帝初立,只得赐几杖以示优容,此后刘濞愈益骄横,失藩臣礼,以致举兵叛乱。
如何对待吴楚叛乱,西汉朝廷内部展开了激烈的争论。晁错力主以武力平叛。建议景帝亲自领兵出征,并积极筹划军备供应。曾经接受吴王刘濞财货的吴相爱盎则坚决反对,他阴谋离间晁错与景帝的关系,说诸王无非因晁错主张削藩而反,“方今计,独有斩错,发使赦吴楚七国,复其故地,则兵可毋血刃而俱罢”。在爱盎的蛊惑下,景帝被迫错杀了晁错。但七国志在推翻汉中央政府,谋取最高领导权,是以晁错虽诛,而七国之兵不解。景帝至此开始醒悟,决定任命周亚夫为太尉,统率三十六将军东击吴楚;另派曲周侯郦寄击赵;将军栾布击齐;并以窦婴为大将军屯于荥阳,监督进攻齐、赵的军队。
七国反后,吴楚合兵西进,梁首当其冲,成为叛军进攻的第一个目标。梁能否抵挡住吴楚的进攻,关系着战争的全局。指挥主要战场作战的周亚夫,是一个熟习韬略的将军。他过去屯军细柳(今陕西咸阳市西南)防备匈奴时,曾因治军严谨,受到文帝的称赞。文帝临终时嘱咐景帝:“即有缓急,周亚夫真可任将兵。”所以当七国举兵反叛时,景帝命他担负进击吴楚联军的重任。周亚夫受命太尉,出发前曾向景帝报告作战方案说:“楚兵剽轻(剽悍轻捷),难与争锋。愿以梁委之(拖住它),绝其粮道,乃可制。”周亚夫很明白,此计施行,必然会结怨于梁王(景帝之弟),故先请示景帝。经景帝批准,亚夫即大胆地按计划实行。
周亚夫率军从长安出发,准备会师洛阳。当行经霸上(在长安东)时,赵涉拦马向亚夫建策说:“吴王素富,怀辑(集)死士久矣。此知将军且行,必置问人于觳(山)渑(池)隘狭之间。且兵事尚神秘,将军何不从此右去,走蓝田,出武关,抵洛阳!间(迂回)不过差一二日,直入武库(洛阳有武库),击鸣鼓。诸侯闻之,以为将军从天而下也。”于是周亚夫立即改变行军路线,迅速由蓝田出武关,经南阳到达洛阳,并派兵抢先占领了荥阳要地,据有武库和敖仓之粟。由于第一步计划的顺利实施,周亚夫高兴地说:“吾据荥阳,荥阳以东无足忧者。”
周亚夫到洛阳后,为了保障潼关、洛阳间的交通补给线和后方的安全,立即派兵清除了觳、渑问的吴楚伏兵。军到淮阳,又向绛侯(周勃)故客邓都尉问 计。邓都尉建议说:“吴兵锐甚,难与争锋,楚兵轻,不能久。方今为将军计,莫若兵东北壁昌邑(今山东金乡西北),以梁委吴,吴必尽攻之。将军深沟高垒。使轻兵绝淮泗口(今江苏淮阴县西泅水入淮之口,又名清口),塞吴饷道。彼吴梁相敝而粮食竭,乃以全强制其疲极,破臭必矣。”由于邓都尉的意见与周亚夫的作战计划不谋而合,更加坚定了周夫亚实施原订方案的决心。
吴楚方面,吴王出兵之前,大将军田禄伯建议:“兵屯聚(集中一路)而西,无他奇道,难以立功。臣愿得五万人,别循江淮而上,收淮南,长沙,入武关,与大王会,此亦一奇也。”吴王太子谏阻说:“王以反为名,此兵(兵权)难以借入,入亦反王,奈何。”刘濞因而未采纳田禄伯奇正并用之策。
吴国青年将领桓将军向刘濞建议说:“吴多步兵,步兵利险;汉多车骑,车骑利平地。愿大王所过城不下,直去,疾西据洛阳武库,食敖仓粟,阻山河之险以令诸侯,虽无入关,蚕下固已定矣。大王徐行,留下(攻打)城邑,汉军车骑至,驰人梁楚之郊,事败矣。”吴王以此问吴老将,老将皆认为,年轻人只能冲锋陷阵,安知大计。于是吴王又拒绝采纳桓将军避短用长、速据中原战略要地的建议。
汉景帝前三年(前154)正月,吴王濞亲率十二万大军从广陵出发北渡淮河,会合楚兵。他一方面派周丘乘夜袭占下邳(今江苏邳县)向北略取城邑;一面发书遍告诸侯:声称起兵的在于诛杀晁错,以清君侧,并宣扬吴国声威,说吴国地方三千里,拥有精兵五十万,还有南越兵三十万人听从调遣。刘濞部署进军路线:长沙王子“定长沙以北,西走蜀、汉中”;南越、楚王、淮南三王,“与寡人西面”;齐诸东越人诱杀吴王濞,献其首级于汉。楚王戊军败自杀。吴楚叛乱起于正月,三月吴楚两军首先败亡,七国之乱基本平定。
当吴楚联军向梁进攻之际,胶东、胶西、济南、淄川、赵等王国亦同时举兵西向。由于齐王将闾临时背约,据城自守,胶西等王国军乃围攻齐都临淄,三月不能下,从而为汉军从容集中兵力提供了时间。当栾布率军到达齐地时,胶西、胶东、淄川、济南等国军队,在兵疲意沮的情况下,全被击破。
胶西王自杀,其余各王均伏诛。齐王将闾为汉城守有功,但是他曾拟夺取帝位,还参与过七国之乱的策划,特别是在临淄被围困时,又与胶西王等通谋,因此不能见容于汉,当他听说栾布将移兵伐齐时,畏罪自杀。赵王刘遂。
在河北暗结匈奴,并集结兵力于西境,欲待吴楚军破梁以后,并力西攻长安。但当郦寄军向他进攻时,赵军立即退保邯郸,负隅固守,汉军久攻邯郸不下。匈奴闻吴楚兵败,不肯发兵助赵。栾布在击灭胶西等四国后,还军与郦寄共同引水灌邯郸城,赵王于城破后自杀。汉景帝平定七国之乱的战争至此全部结束。
七国之乱既平,景帝“感吴楚之难,始抑损诸侯王。景帝中五年(前145),下令改革诸侯王国官制,令诸侯不得复治国,天子为置吏”。剥夺诸侯王的治民权,以削弱王国的分权势力。同时在经济上,取消“高祖时诸侯皆赋”的特权,改为“诸侯独得食租税”,使其不再具有与中央相对抗的物质条件。从此以后,地方割据的局面,遂告结束,中央集权日益高涨,西汉的政权开始走向新的发展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