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商背景之一:战国的商业和商人
有意思的是,在战国时期重农思想发展的同时,商业以及手工业渐渐受到贬抑。在一些人眼里,农业是“本”,即国家的根本,而工商业则是“末”,即不重要的;为了国家的利益,必须重“本”抑“末”。但是,我们千万不要由此而误以为战国时候的商业活动,已受此严重摧残而一片萧条。恰恰相反,战国时期各诸侯国的商业活动空前繁荣。那么,这该怎么理解呢?重“本”抑“末”的作用又该如何看待呢?先让我们来对战国时期商业的发展和商人的情况,做一番了解。
中国的商品交换活动,早在公元前16世纪至前11世纪的殷代,就有相当的发展。殷人占卜用的大海龟,来自南方;殷墟(在今河南安阳。系殷代后期的都城遗址)发掘所见的鲸鱼骨,也来自南方;还有,丹砂出自湖南、广西一带;松绿石、玉石则产于西北陕甘、新疆地区。殷代已普遍使用具有货币性质的等价交换物——贝。在殷墟的墓中,甚至发现了金属货币——铜贝。有一种观点认为,殷人之所以又称商人,是因为他们中的许多人是行商之人。
与“殷人重贾”不同,周人是一个传统的农业民族。据《诗经》记载,周人始祖后稷自幼就显示出农艺天才,对农业发展作出卓越的贡献,后来就被奉为五谷神。战国时代重农思想的发展,不能不说与较多地受到周人这一古老文化传统的影响有关。
西周时的商业和手工业,基本上是由官府经营,商人、工匠多为官府的奴隶,有所谓“工商食官”的说法。这种状况在春秋时期逐渐发生变化,各种私营手工业开始从官营手工业中分化出来,作为独立身份的商人也纷纷出现。随着农业和手工业生产的发展、社会分工的日益细密,商品经济的比重就一天天加大。
商业的兴盛,导致旧的城市格局被打破。中国早期城市的发展,担负着很强的政治功能,它们主要是作为“都邑”(政治中心)而非“市”(商品交易集散地)而出现的。春秋时代以及春秋以前的西周、殷商,国都以外的城市寥寥无几。到战国时期,商业活动已构成城市生活的重要内容,“市”在整个城市中的地位和功能就大大增强。不仅各国国都发展为交通发达、商业繁盛的大都市,像齐国的临淄(今山东淄博市东北)、赵国的邯郸(今河北邯郸市)、楚国的郢(今湖北江陵西北)、秦国的咸阳(今陕西咸阳市)、燕国的武阳(即燕下都,在今河北易县东南)、魏国的大梁(今河南开封市)、韩国的郑(今河南新郑市),还涌现了一批商业城市。重要的有:
燕国的涿(今河北涿州市)、蓟(燕国都之一,在今北京市西南);
赵国的蔺(今山西离石县西)、离石(今山西离石县);
韩国的屯留(今山西屯留县南)、长子(今山西长子西南);
魏国的温(今河南温县西南)、轵(今河南济源县东南轵城)、安邑(今山西夏县西北);
齐国的即墨(今山东平度市)、安阳(今山东曹县东)、薛(今山东滕州市东南);
楚国的寿春(今安徽寿县);
宋国的陶邑(今山东定陶县北);
秦国的雍(今陕西凤翔县南)、栎阳(今陕西临潼县北)。
游说之士苏秦对临淄的繁荣景象曾做过一番非常生动的描述:“临淄之中七万户……临淄甚富而实,其民无不吹竽、鼓瑟、击筑、弹琴、斗鸡、走犬、六博、蹹踘者。临淄之途,车毂击,人肩摩,连衽成帷,举袂成幕,挥汗成雨。”这个舌辩之士的话不免有些夸张,比如说人们把衣襟拉开连起来可以合成围帐,举起袖子可以连成幕,大家把汗水一挥,就好像下雨。但是,也不完全是虚构,考古发掘证实,当时临淄城的规模的确相当大。它由大小两城组成。大城住着官吏百姓,小城是国君的宫殿所在。大城的西边是商业区。在宫殿附近还发现有铸造货币的遗址和铁器作坊。大小城总周长约214公里。由此,可窥见战国城市之一斑。
铸造货币的定型化,并广泛地用作流通和财富的储存手段,是战国时期商品经济空前繁荣的又一个重要表征。这些被称为“通货”或“通施”的金属铸币,由于地区不同,形状也不同,主要有:
1刀币,做刀形。流行于齐、燕、楚。
2布,做铲形。流行于魏、韩、赵。
3圜钱,是一种圆形币,做圆形方孔或圆形圆孔。流行于秦、东周、西周及赵、魏的黄河两岸。燕、齐后来也多用圜钱。
4铜贝,是模仿海贝样子做出来的铜质货币,后世因其面上文字不可识,习称蚁鼻钱或鬼脸钱。流行于楚。
5郢爰,是楚国的金币。系一种扁平且钤印有“郢爰”两字的小方块。
商业的发展,也使得富商大贾越来越多。由于从事商品贩卖能迅速致富,拥有巨额资本,令包括国君在内的各种人刮目相看。所以商人的地位在春秋末、战国初已显著上升。当年曾帮助越王勾践“卧薪尝胆”打败吴王夫差的范蠡,后来就弃官经商去了。他在“商海”中搏击了19年,3次致富千金,号称陶朱公。孔子的弟子子贡经商于曹、鲁两国之间,家富千金。他常常带着成群的马匹,驮着礼品聘问各国。一些卿大夫也跻身于商业贸易的行列,既当官,又经商,弄权、挣钱两不误,如魏惠王的大臣白圭,采用“人弃我取,人取我与”的办法,从事倒卖谷物活动。他在丰年抛出丝、漆,收进谷物,待到荒年歉收又售出谷物,收进手工业产品,从中牟取巨额利润。《史记·货殖列传》说,白圭做生意追赶时机的劲头,就像猛兽下山一样,凶猛异常。白圭自己也吹嘘道:“我做生意,就好像伊尹、吕尚用计,孙子、吴起用兵,商鞅变法一样。如果没有善于权变的谋,当机立断的勇,人卖我买、人买我卖的仁,和狠抓时机的强,虽然想学我这套办法,也是不行的。”当时的商人都佩服他,尊他为“祖师”。他那一套掌握时机、贱买贵卖的生意经,成为战国商人普遍运用的手法,并一直为后世商人所推崇。
社会上的贫富悬殊在加大,一些商贾富比封君,而广大的老百姓则难以维持温饱。有的只好靠借债度日。这样,高利贷就发展起来。齐国的孟尝君,就是一个有名的高利贷者。他家养着食客3000人,食邑的收入不足以供养他们,就向穷人放债,从中取得利益。到战国末期,连堂堂的周天子赧王(公元前314~前256年在位)也不得不向高利贷者借钱,在他无力还债时,还要东躲西藏逃债呢。后来欠债实在太多,他索性就不回宫居住,在外造了一座高台,躲在上面。人们称之为“逃债台”。所以后世就把负债多叫作“债台高筑”。
商人在经济上掌握了大量财富以后,便要求参与政治。战国时期有些大商人不仅交通王侯,插手政治,而且还成为政治舞台上的重要人物。最著名的就要数吕不韦了。这位投机商在发了大财后,竟然还意识到:经营珠宝生意固然可以获得百倍利润,但如果辅佐一个王孙当上国君,就可得到数不尽的利润。于是,他转而做政治上的投机,并最终当上了秦国的丞相。
春秋战国时期商品经济的迅猛发展,使一些人发生恐慌,如临洪水猛兽。于是,抑商的思想与政策,就在中国历史的舞台上出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