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能理论

时间:2023-12-13 16:49:01

时至今日,本能的理论仍然引起大量的冲突意见。有些人认为它是身体组织的纯机械结果,是一种复合的反射运动,它与简单的反射的唯一不同在于,对特定刺激的运动反应更加复杂,而且延续时间更长。其他一些人把动物的本能活动看做是先天观念的表现。第三种观点认为它是一种随意活动,包含着目的的意识,但特征却是观念清晰度的减弱。后面两种假设在当今时代已逐步为第四种和第五种观点所取代,这些观点是在进化论的影响下形成的。这些观点与第一种观点(即纯粹反射的假设)一起被认为是当今的标准理论。这些理论中的第一种理论使本能行为成为“智力表现的机械化雏形”。它强调这样一种观点(尤其涉及动物的本能),即这种机械化(mechanization)已经延续了无数世代。第二种观点以达尔文为代表,把本能解释为主要由环境影响和生存竞争所决定的“遗传习惯”(inherited habit),但是在某种程度上也由智力所决定。像所有的习惯那样,本能也服从于变化。但是,自然选择已经使这些变化始终带有对物种是有利的目的。

本能理论

我们可以当即驳斥这种站不住脚的假设,即认为动物的本能来自智力,而那种智力尽管与人类的智力不相一致,却仍然是同等的。与此同时,我们必须承认,有种智力理论的追随者在更为一般的意义上并未把大量的动物心理生活归之于智力,像唯理智论者(intellectualist)所做的那样,而是归之于个体经验,这种个体经验只能根据联想来解释(正如我们前面所见到的那样),他们这样做是正确的。蜘蛛在织网以及为织网选择合适的地点方面所采取的谨慎态度,确切地表明了联想的心理活动。当蜂房的正常结构受到投入蜂巢的玻璃片或其他东西的侵扰时蜜蜂所作出的许多改变也是一样的。确实,要想引证一个本能的例子,在这个例子中,动物的行为在某种程度上无法提供个体经验的证据,这也许是不可能的。与此同时,有另一组相似的行为可以考虑,这组行为尽管有目的,但是既不能解释为目的论反映的结果,也不能根据个体生活中经历的印象和联想来解释。鸟类筑窝、蜘蛛织网或蜜蜂垒巢,都是一些明显的有目的的行为。确实,比起可以根据个体经验来解释的这类动物的其他一些行为,上述行为是更具目的性的。如果真的是目的论反映导致了鸟类筑窝、蜘蛛织网和蜜蜂垒巢的话,那么我们将不得不认为这些动物具有一定程度的智力(单一的生活经验几乎难以期望甚至在人类身上发展出这种智力来)。

反对上述解释的另一种论点认为,经常会发生这样的情况,即单一物种的不同成员会重复出现同样的行为,即使在不同个体之间并不存在任何联系的情况下也会出现同样的行为。当然,在同一蜂房或蚁巢的居民之间存在着密切的联系,在亲属聚集生活的时间极短的物种中间,父母和幼仔之间也存在这种密切的联系。但是,大量的例子表明,动物可以在完全不受其伙伴的影响下开始其生活。当毛虫从卵中孵出时,它的父母早已死去,然而,它仍能像父母那样去作茧。最后,把本能行为解释成智力,在许多情况下,意味着对未来的一种预示。由于在个体的以往生活中既没有提供类比的经验,也没有可以向个体传递这些经验的方法,因此难以假定这种预示是有意识的。一种名叫法拉那(phalana)的夜间飞行动物常在所产的卵上面覆盖一层毛,以保护卵子在冬季来临之前不被冻伤。而毛虫变成蛹,对此变形毫无先前的经验可言。

我们可以通过早先时候一位作者的说明来证实导源于意识反映的本能行为的不可能性(在这位作者的说明中,该理论所包含的所有矛盾均被置于一个狭窄的范围之内),没有什么东西能比这一例子更说明问题了。帝蛾(the emperor moth)的幼虫在其茧子顶部用硬丝织成一对拱门,仅用几根硬丝把拱门吊在一起。也就是说,在内部只需用最少的力便可打开茧子,但是却能抵抗来自外部的相当大的压力。奥顿里斯(Autenrieth)在其著作《关于自然生活和心灵生活之见解》(Ansichten uber Naturund Seelenleben)中写道:“如果幼虫借助反射采取行动,并且在理解的基础上行动,那么,根据人类的类比,它一定会遵循下面的思路:一旦它到达化蛹的阶段,便会受到任何一种不幸的偶发事件的摆布,没有逃脱的可能性,除非它预先采取某些预防措施。也就是说,它必须从其茧子里产生成虫,而无须用某些器官或力气来穿破它在幼虫时期织起来的茧子,也无须像其他昆虫那样(它们一旦分泌出这种分泌物便能边吃边穿过那些丝线)拥有任何分泌物。结果,除非它十分小心地像毛虫一样从其茧子里提供方便的出路,否则它肯定会在禁闭状态中导致早熟的结局。可是,另一方面,必须清楚地认识到,在它对茧子所进行的工作中,为了像成虫一样获得自由出口,它只需建筑一个拱门,这种拱形结构对外能抵抗压力,对内则很容易打开。只要拱门是用硬丝制成的,这些条件便可得到满足,因为硬丝沿中线倾斜,它们的端部却是不受限制的。与此同时,毛虫一定会意识到,如果用这些丝特别小心地编织茧子的顶端,那么该计划便可得以实现。然而,这一切是不可能从它父母那里学来的:因为早在它从卵里孵出之前,它的父母便已寿终正寝了;它既无任何实践经验,因为织茧这件事在一生中仅发生一次而已;也无法向伙伴学习或模仿任何东西,因为该物种并非一种社会昆虫。在它作为幼虫而存在的整个期间,它的理解也极少得到发展。它在初次见到光亮时便开始沿枝头爬行,吞食树叶而无须任何考虑,因为食物就在那里,随时等待毛虫的光顾;它用脚牢牢吸住叶子,也许为了防止掉到地上,而且还会爬到叶子下面去躲雨;它还会通过整个身体的无意收缩而多次蜕皮,但是却不结茧子——那便是它的整个一生,也就是它智力练习的机会的总和。”

因此,本能活动既不能用有意反射也不能用个体联想来进行解释。这种假设需要一定的预示,就动物而言,从心理学角度讲是不可能的。但是,与之相反的理论,也就是近来由赫伯特·斯宾塞(Herbert Spencer)加以捍卫的理论,认为本能只是一种复合的反射活动,由生理组织的规律所决定,同样是站不住脚的。毛虫吐丝、蜘蛛分泌织网的材料、蜜蜂产蜡,这些都是生理需要的问题,正如其他一些分泌物的产生是生理需要的问题一样。但是,这些东西在分泌以后却以如此艺术的形式构筑起来,这从生理组织的事实来说是无法解释的。它只能说明动物具有供它调遣的物质,而无法说明构成其工作的真正结果的“形式”(form)。

如果可以这样说的话,更糟的是介于智力和反射理论之间的一种观点,这种观点把先天的观念(connate ideas)视作本能活动的动机。他们假定蜜蜂一开始就有六角形蜂巢的图样,蜘蛛有蛛网网眼的图样,毛虫有茧子的图样,鸟儿有即将筑成的巢的图样,每种动物一定会将它的观念变成现实。古老的哲学唯心主义在此假设中找到了对先天观念学说的颇受欢迎的支持。但是,它与人类意识的分析所教导我们的每件事情都发生抵触。无法证明存在于我们心中的观念不是产生自个体的生活经验。天生的聋子对音调一无所知,天生的盲人则对色彩一窍不通。就复杂的观念而言,天生的可能性极少。除此以外,有关本能的观察对此假设也未提供绝对的支持。如果蜜蜂心里真有六角形蜂巢的确切形象,那么蜂房中所有的巢为什么不是同样大小呢?你们看到,在蜜蜂的意识中,存在的肯定不是单一的巢的观念,而是属于蜂群的各种蜂巢,如果它的行为在每个方面都变得可以理解的话。鸟儿用某些确定的材料筑巢,一般从不改变这些材料,除非在必要的情况下。关于巢的先天观念是否包括筑巢中用到的每根小枝和稻草的观念呢?这种理论显然已经引起了麻烦,其麻烦并不比智力活动的假设所引起的麻烦更少悲哀。它需要的不是这种关于单一先天观念的假设,而是一种完整的联结系列,总之,是一种以大量的经验为背景的先天的思维活动。

因此,只有两种假设是真正可论证的。其中一个假设把本能活动视作一种机械的智力活动,它已在总体上或部分地还原至反射水平;另外一种假设把本能视作一种遗传习惯,它在无数世代的历程中,随着外部环境的影响而逐渐获得和改变。显然,在这两种观点之间并不存在任何必然的对抗性。本能可能是一些最初有意识的活动,但是现在却变得机械了,并可能成为遗传的习惯。如果我们稍稍改变第一种理论,并且按照第一种理论使本能部分地成为机械化意志的问题,部分地成为仍由心理动机所决定的活动,则这样的妥协有不少地方是可取的。如果我们想诉诸这样一些事实,即赞同这两种观点中的一种观点,或对两种观点的结合下一结论,或持反对意见,我们应当充分牢记与我们考虑动物的“智力”表现(见第十三讲)相联系的一些规则。它们从来没有像在关于动物本能的性质这一心理学特定章节中那样破绽百出。你们记得,第一种观点认为我们必须从人类意识的已知事实出发;第二种观点认为,简单的解释原理始终比复杂的解释原理更为人们所偏爱。

因此,我们必须在下一讲继续讨论人类的本能活动。当我们完成讨论后,我们可以停下来再次回顾动物本能所揭示的一些困难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