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意识中,依附于观念联结的感情过程通常称为情绪(emotions)。情绪属于对观念和随意活动产生明显影响的最重要的心理现象。它们与情感相似,其中它们是与外部物体并不直接关联的主观过程。它们与情感的差别在于,它们包括观念的变化和运动器官的反应。那就是说,情感不易接受外部观察,或者至少可以这样说,在它们转化为情绪时方才可以进行外部观察。这样,它们便在某些表达运动(expressive movements)中反映出来。它们与心脏、血管、呼吸肌和某些分泌器官的反应进一步联系起来,这些心脏、血管、呼吸肌和分泌器官等反映在每一特定情绪中呈现其独有的特征。
情绪与情感和观念的这种双重关系已经导致了有关其性质的观点分歧。人们认为,它既是一种加强的情感,又是一种来自观念系列的情感。在这两种界说中,任何一种界说都不能充分证明为正确。典型的情绪有三个阶段:初始的情感;随后在观念系列中的改变,也即在强度上和质量上改变初始的情感;最终的情感(假定情绪是独特的和充分界定的),它具有或长或短的持续时间,可能产生一种形成初始情感的新的情绪,也就是说,情感和情绪之间的主要差别在于第二阶段,观念系列中的改变。这种改变的产生使我们把情绪分为两类:兴奋性和抑制性。前者的例子是快乐和愤怒,而后者的例子则是恐惧和害怕。与此同时,一切十分强烈的情绪,就其特征而言,都是抑制性的,只有当它们经历了某个过程以后,它们的兴奋一面才会进入意识之中。从身体方面来说,情绪对观念系列的影响确切地反映在外部运动中。兴奋的情绪加速了观念的形成,并涉及显著的模仿和表意的动作,包括心脏活动的增强,血管的扩张等。可是,压抑的情绪却使肌肉瘫痪(或者至少使肌肉松弛),心率减慢,血管收缩。所有这些生理效应都伴随着感官情感,后者加强了情绪中的感情要素。
程度上不太强烈的情绪称做心境(moods)。一般说来,情绪的持续时间与其强度恰好相反,所以,心境比起情绪来是更为持久的心理状态。激烈的情绪有时称为激情(passions)。这个术语表明,强烈的感情状态(也就是摇摆于愉快情感和痛苦情感之间的感情状态)均趋向于后者。“激情”也意味着一种特定的情绪已经变成习惯。因此,这个术语往往用来意指一种持久的状态,它在情绪的频繁爆发中找到表现机会。
最难界定的情绪要算快乐和悲伤了。所有其他的情绪则可被视作这两种基本心境的一种形式或另一种形式。例如,当悲伤指向引发它的外部物体时,我们便称之为“关注”(care)。如果我们意欲表白事实,即某一物体不再使我们感兴趣,我们说我们对它并不“关注”,我们只关注其他一些东西。与关注在主观上对立的是忧郁(melancholy)。忧郁症患者是以自我为中心的人,他远离外部世界,一人独处,陷于自身苦痛的沉思之中。当关注和忧郁从情绪转化为持久的心境时,它们便变成焦虑和沮丧。介于这些客观的和主观的悲伤形式之间的是忧愁和抑郁(gloom and depression)。我们可以为人世间的命运而忧愁,为痛失一件东西而抑郁,或者,没有任何外部的原因,仅仅由于我们的心境而产生忧愁或抑郁。
像悲伤一样,快乐依据其采取的方向而有不同的形式。但是,我们用来表述快乐的词语却没有像用来表述悲伤的词语那么多。我们把快乐的心境称之为快慰,或者把它的过激表现称之为狂欢(hilarity)。我们可以将快乐的情绪分成客观的和主观的,正如我们可以将它们的对立物进行分类那样。也许,面对我们感情生活的事实,我们的用词还显得贫乏。看来,快乐的情绪要比悲伤的情绪更为一致,而且缺乏多样化的色彩。
快乐和悲伤的情绪(不论它们主要涉及外部的主体还是情感的主体)就其特征而言始终是主观的,我们自己心境的感情兴奋始终是主要的事情。另一方面,一种心境可以通过将我们自己的情感投入外部物体(该物体刺激了这些情感)而具体化。如果快乐和悲伤是一种内在和谐与不和谐的表现,那么这些客观的情绪便是某些外部和谐或不和谐印象的结果。喜欢和不喜欢是客观情绪的最一般的形式,这种客观情绪与主观方面的快乐和悲伤相对应。它们进一步意味着趋向或来自客体的一种运动。我们喜欢的东西吸引着我们,而我们不喜欢的东西则使我们反感(repulsion)。这种运动以各种特定的形式表现出来,在这些特殊的形式中,一般的情绪得以发生。我们把一种令人愉快的东西对我们具有的吸引力称做魅力(charm)。因此,一种具有“魅力”的东西既使我们开心又吸引我们。魅力的对立物是反感,也即一种强烈的不喜欢,它使我们以不愉快的心境对一样东西调转头去。反感变成厌恶(aversion),在更高的阶段变成愤怒,这时它直接指向令人反感的物体。如果这种不愉快的心境得不到宣泄,它就变成懊恼(chagrin)和屈辱(mortificaton)。愤怒的极端程度是狂怒(rage);而屈辱的极端形式则是恼怒(exasperation)。懊恼的对立物是满足。当愉快地处世时,称为喜悦,当自主地支配自己时,称为幸福。
魅力和反感这两种对立过程相交于一点,这一点便是冷淡(indifference)。冷淡趋向于不愉快,当感觉或思维饱尝冷淡,或对原先有吸引力的物体感到腻味时,就会立即进入深恶痛绝(repugnance)的状态。深恶痛绝像情绪一样也是一种感官情感。它有其客观形式[厌恶(antipathy)]和主观形式[失落感(discontentedness)]。如果这种情绪成为持久的心境,我们便产生厌倦(weariness)和失落感(dissatisfaction)。
在所有这些情形里,情绪和心境通过它们与一系列强烈的感情观念(affective ideas)相联系而立即与感官情感相区别。当我们感到快乐或悲伤时,我们的心境是某种愉快经验或痛苦经验的结果,这种经验可以分解为若干观念。如果我们哀悼一位朋友之死,我们的意识便充满着感情的回忆,这种回忆多少是清晰或独特的,其协同运作可以产生情绪。如果我们因遭受无礼的指责而愤怒,我们的最初情感便是强烈的不愉快。接着,我们的心理因充斥着与我们本身、攻击者的人格和侮辱的直接环境相联系的观念而起伏。大多数观念不会达到清晰的程度,但是却由不愉快情感汇聚在一起,它反过来又被伴随着我们表达活动的感官情感所强化。
与我们过去的心理史没有特别关系的一种简单的感官观念(sense-idea)将会因此而难以激起一种情绪,尽管它会引起十分强烈的感官情感。在一种情绪出现的地方,我们可以假设存在着回忆的观念,存在着涉及类似的感官印象的经验。和谐的钟声使我们感受到假日的气氛,因为从儿时起我们便把钟声理解为假日和宗教节日来临的预兆;军号声使我们想起战争和武器;号角声使我们产生围猎的体验;布谷鸟的叫声告诉我们春天已经来临;风琴的奏鸣则使我们想起一群教徒正聚集在教堂里做礼拜。
也许,记忆决定了我们对颜色中印象的感情反应,尽管在该情形中所唤起的观念并不那么清晰鲜明。为什么白色代表天真和欢庆,黑色代表悲哀和严肃呢?为什么我们选择红色来表示力量和精神,或者用紫色来表示尊严和庄重呢?为什么我们把绿色称为希望之色呢?在每一特定的情形中,难以将心境追踪至它的源头。在许多情况下,也许它产生自颜色与风俗(即习俗规定使用哪种颜色)的某种模糊联想。紫色一开始就成为王室的颜色,而黑色几乎到处是丧服的颜色。
这种联想不能充分解释感官印象与它引起的心境之间的联系,这是正确的。作为一种感情状态的反映,之所以选择特定的感官刺激而非其他的刺激,肯定有某种原始的原因。在感官情感和特定情绪的感情特性之间的关系中寻找这种原因也许是正确的。感觉本身最初只能激发一种情感。但是,一旦意识具有感情上有效的记忆观念,它就会变成情绪,感觉自然地作为正常的组成成分进入到这些记忆观念中去。
当情绪的感情特征尚未为目前考虑的印象和观念所确定,而是为属于未来的观念所确定(不论以明确期待一种事件发生的方式,还是以某种产生情感的不确定的未来观念的方式,而且通过它导致一种情绪)时,它们便会阻碍特定的变化,像迄今为止考虑的一些情况那样。
在对未来的期待中,最普通的是期待本身。借助期待,我们超越了目前的印象,并面临未来将出现的印象。我们盼望期待的实现,如果这种实现被推迟的话,它便成为我们所谓的紧张的期待(strained expectation),身体的紧张感伴随着情绪。在期待中,肌肉是紧张的,像一名赛跑者在等待起跑信号时肌肉所处的状态一样,尽管所期待的印象也许并不要求运动反应。如果被期望的事件在任何时刻都能发生的话,期待使人保持警觉,而且我们的感官注意会保持高度清醒,以防止被期望的事件在不知不觉中悄悄溜走。随着被期望印象的出现,张力就松弛。如果继后的知觉实现了我们的期望,我们便产生满足的情绪;如果继后的知觉未能实现我们的期望,我们便产生失望的情绪。满意和失望导致期望性注意的突然松懈。如果期望被延长,那么期望的张力本身将会逐渐消失,这是因为,正如你们所知道的那样,每一种情绪均会随时间而减弱。
失望的对立物是惊讶(surprise)。惊讶是意外事件的结果。在意外事件中,我们有着由外部印象突然唤起的观念,并以一种我们从未面临过的方式打断了目前的思路,与此同时,它们强烈地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就其性质而言,惊讶可以是愉快的,也可以是痛苦的或冷淡的。它的特殊形式是惊愕(astonishment)。在这种情况下,发生的事件不仅在当时是出乎意料的,而且在过些时候也是不可理解的。因此惊愕是一种继续的惊讶。如果它转化为一种更为持久的心境,那就是惊奇(wonder)。
节奏感是舞蹈中的单一心理动机,并与音乐创作中作为心理动机的和谐和不和谐相并列,节奏感包含期待和满足两种要素。经常重复有节奏的感官兴奋使我们期待每个后续的刺激,而这种期待立即得到满足。因此,节奏从不涉及紧张,如果涉及紧张的话,也是一种不好的节奏。在令人感到愉快的节奏中,伴随着期待的是尽快发生满足。每一印象唤起另一种期待,与此同时,满足了前一种印象唤起的期待,它再现了前一种印象的时间关系。也就是说,节奏感是一种复合期待和满足这两种情绪的体验。破碎的节奏在情绪上与失望一致。
希望和害怕可以被视作期待的特殊形式。期待是不确定的,它可以涉及合宜的事件或不合宜的事件,甚至涉及相对来说无所谓的事件。希望和害怕为期待提供确定性:希望是期待一种合宜的结果,而害怕则是期待某种不合宜的结果。但是,如果把希望称为未来的快乐,把害怕称为未来的悲伤,则很难说是正确的。这种情感像感觉一样极少渗入未来。希望和害怕是对未来的快乐和悲伤的期待,但是却不是快乐和悲伤本身。它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有可能实现不了,正像期待可能导致满足或失望一样。
直接导致某种讨厌的害怕称为惊恐(alarm)。恐惧(fright)与惊恐的关系像期待与惊讶的关系一样。恐惧是由某种突然的恐惧事件引起的惊讶。当发生的事件使经历该事件的个体在身体上产生麻痹时,就称为惊呆(consternation);当经历事件的个体在事件面前处于惊愕状态时,便叫做恐怖(terror)。因此,惊呆是恐惧的主观方面,而恐怖则是它的客观方面。如果害怕继续下去,就会使人变得心神不安(uneasiness)。心神不安的心理状态始终是一种害怕,每一个发生的事件都会使之惊恐。换言之,情绪变得持久,但同时却不太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