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已经看到,具有健全心灵的人能够根据他自己的意志专注于联想的作用,从而诱发出一种多少与精神病患者的观念条件相似的心理状态。然而,这还不是一切。我们通常屈从于一些经验,这些经验使我们更接近于心理障碍(mental disturbance)的实现。我们称之为正常的暂时性精神错乱的状况便是“做梦”(dreaming)。
在生活的每一种关系上,我们发现了对这种未知事物的夸大(omneignotum promagnifico)所提供的证明。人类总是倾向于把那些不惯常的东西视为比惯常的和正常的东西更加奇妙。那些不熟悉的东西周围之所以被赋予一种神秘的魅力,就因为它是不熟悉的;而那些习以为常的现象,尽管它们实际上经常表现出最困难的问题,却被人们视为是必然的事情。以往的时代把精神病视为是上帝的恩赐,而且精神病患者要比他们的伙伴更引人注目,或者认为精神病患者拥有魔力——按照命运的钟摆而晃动。即使在今天,这些不幸者的主观观念有时还受到这些思想的影响,这些思想首先来自这样一种观点,即精神错乱是各种形式的冥思苦想。甚至在关于精神病的这种观点消逝以后,做梦仍然带有某种神奇的色彩。在普通百姓看来,对于梦能预示什么东西,我们无须多加留意。但是,仍有一些哲学家倾向于认为,当我们做梦时,我们的心灵冲破了肉体的桎梏,从而使梦的幻想超越了醒着时的意识活动,并密切受制于空间和时间的范围。
对做梦现象所作的不偏不倚的观察必定使我们相信,尽管这些理论说得很漂亮,它们仍然与真实的情况背道而驰。当我们醒着时,一般说来,我们能够通过意志的努力而容易地克服轻度的身体失调。可是,在做梦时,情形就有所不同,做梦者绝对地受制于这些轻度的身体失调的摆布,他的观念系列随着影响他感官的每一种偶然的印象而转向,随着每一种偶然的联想而转向。这种最为鲜明的梦的最普遍原因是消化不良、心脏悸动、呼吸困难,以及诸如此类的症状。究竟是否存在无梦睡眠,还是一个颇有争议的问题。鉴于我们很容易将我们曾经梦见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看来始终会存在这种争论。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倘若这种情况确实发生了,那就会很容易地发现,在有些情形里,身体刺激贫乏,或者身体刺激太弱,以至于无法唤起观念。
我们无须停下来讨论睡眠的生理性质。我们除了下述的一般事实以外,对睡眠的了解甚少,这个事实便是:睡眠是一种周期性的生命现象,它毫不例外地起源于中枢神经系统。还有一个事实是,从心理学角度讲,对生活给予目的论(teleological)的考虑是重要的,也就是在睡眠期间发生着精力的恢复,这些精力是在清醒状态时由于各种器官的作用而被消耗的。睡眠由于伴随着梦,因而在实施这一重要任务时经常受阻。栩栩如生和毫无休止的梦将会减弱睡眠恢复精力的效果。然而,做梦这一实际现象使下述情况成为可能。梦对睡眠或大或小的干预,是由于大脑感觉中枢异常应激性(abnormal irritability)的或大或小,或由于大脑感觉中枢一些特定部位的异常应激性的或大或小,这种情况反过来又受到颅内循环失调的影响。从下述事实中可以找到对这一观点的证实:血液和血液供应的病理改变(例如发烧中出现的情况)可以大大地强化梦的现象,甚至引起与醒着时出现谵妄现象相类似的心理状态。
我们已经大体上勾勒了梦观念(dream-idea)的基本特征。梦的基本特征是一种幻觉(hallucination),它的强度(intensity)与直接知觉中提供的感觉强度一样大,而且与做梦者所认为的一样。梦的主要组成成分是记忆意象(memorial images),但是这些记忆意象通过联想的无规则的作用而被任意地交织在一起——不论它们涉及的是刚刚过去的事件还是涉及更为遥远的经验,不论它们属于一类还是完全无关。因此,乍一看,梦与想象的正常活动有所相似,它倾向于将梦中的记忆观念(memory-ideas)以新的和不寻常的方式组合起来。但是,它完全缺乏观念的有目的安排和分类,这是将想象与记忆活动区别开来的一个标准。
记忆的世界和梦境的世界一样,都受制于视觉的观念。业已发现,听觉观念也起作用。其他感官看来未能在很大程度上提供梦的材料,除了从外部对它们直接刺激以外。当然,在视觉和听觉的情形里,也存在直接的外部刺激,而且,确实有这样的可能,即梦的观念以此方式被引起要远比一般假设的更加经常。甚至有这样的可能,在梦境的世界里,占优势的视觉观念不仅可由视觉对记忆的巨大重要性来说明,而且还可由眼的特定性质来说明,因为眼睛要比其他感官更加暴露于微弱的外部刺激的连续作用之下。如果我们专心注视闭着眼睛的黑暗视野,我们就会注意到光现象的无休止的出现和消失:时而一些光点流星般地从一边射向另一边;时而一片曙光从黑暗的背景中闪现;时而这些部分又以最亮的色彩出现。毫无疑问,这些现象在睡眠期间坚持唤起与其相似的记忆意象,而意识则拥有大量的记忆意象的储存。
因此,梦与清醒状态时意识中的观念系列有关,在意识中,梦的近因(proximate cause)通常是某种外部的感官刺激,对此,记忆意象易于将它们自己依附于这种外部的感官刺激上。但是,这些过程在两个方面有所不同。由感官印象唤起的观念是多少有点想入非非的幻想;而最终的相继联想(successive associations)并不拥有普通的记忆意象的特征,而是拥有幻觉的特征。像这些情况一样,它们被认为是实际的经验。因此,下述情况是十分罕见的——只有在这样的时刻,当睡眠转变为清醒状态时——我们梦见了正在记起的东西。梦像任何经验那样是直接的,它并不显示想象和现实通常具有的辨别标志的迹象。
根据这一观点,如果梦使我们想起心理障碍的话,那么它一定具有某种特征,这种特征看来与任何一种形式的精神错乱并不处于同样的程度——也就是说它完全局限于直接呈现的观念。精神错乱者心灵中的幻觉或实在的记忆意象除了对正常理解一个物体存在偏见以外,不可能做更多的事情,而且它们与惯常的想象和记忆活动之间存在清晰的区别。做梦还在另一方面占有特定的位置。如果我们注视幻觉在梦中所起的作用,我们将倾向于把它与某些心理障碍的起始阶段同等看待,这些心理障碍携带着一种变态的兴奋性(abnormal excitability)。但是,在梦观念的不连贯中,在判断的模糊性和自我意识的失检(lapse of self-consciousness)中,我们有着一系列现象,这些现象可与最为极端的心理紊乱形式相比拟。也许大量的梦来来去去而不涉及任何实际的智力过程。做梦者活动着,或者注视着活动,而不是使其经验成为反映的题目。一般说来,当梦与清醒相衔接时——也就是我们入睡之前或即将醒过来之前——实际的智力活动是可以注意到的:我们说梦话,或者继续进行梦的对话。不过,所用的语言属于奇异的混合类型。有时,存在一种差不多正常的联结表述能力,尽管当我们分析时,发现梦话完全由熟悉的短语和流行的措词所构成。有时,在发声的思维中不存在正常的联结,这种发声的思维是一个奇异的大杂烩,其中,判断失去意义,结论也是错的。思维的混乱甚至有可能扩展到所用词语的发音方面,结果,我们具有发音清晰的音节的新形式,就像发生在精神病患者谈话中的那些发音清晰的音节一样。这些东西还与同一组主观观念相联结;做梦者像躁狂者一样,认为他正在流利地讲述一种新的、人们不懂的语言,或者也许是某种真正的语言,这种语言他实际上学过,但是还没有完全地掌握。
所有这些现象倾向于表明,在梦中,智力机能与联想的关系被改变了许多,正如它在精神错乱前几个阶段中表现的那样。对观念和情感的意志控制已被废除。做梦者完全听从由偶然的外部印象构筑的联想所摆布。而且,除此以外,梦观念的幻觉特征又给了这些联想以特定能力,认为它们是实际经历的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