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错乱

时间:2023-12-13 15:29:02

如果完整地描述智力机能将超出我们目前讨论的范围。部分地描述——对思维的概念形式或逻辑形式的描述——存在于逻辑的领域之内;部分地描述——把想象视为一种智力活动的形式——则存在于美学的领域之内。但是,出于心理学的兴趣,出于正确理解联想与智力的关系的愿望,我们需要考察一下观念和心理过程中产生的变化,对于这些变化,可由不同形式的精神错乱(mental derangement)予以表述。

精神错乱

这些精神错乱的最明显的标志和最持久性的表现是各种类型的精神病(insanity)。正如你们知道的那样,精神病的特定形式如此众多和不同,以至于心理病理学有充分理由要求将它划为独立的学科,与正常的心理学分开,正如把人体病理学与人体生理学分开一样。后者的这种分离早已实现,两门学科均已独立,事实上病理学也得到了实际的应用。对此,所作的补充是,每种精神错乱,除了智力过程和联想的改变之外,还包括心理生活的其他一些基本变化,尤其是与观念障碍相比较而言的感知错乱和精神错乱,而观念扰乱常常表现为次级的结果,尽管这是真的——当你考虑所有这些心理过程无法摆脱的互相依存时,你将会理解这一点——观念内容的这些改变将对意识的情感方面和意动方面(affective and conative side)起反作用。然而,我们在这里不准备讨论这些问题,只想根据观念变化的观点来探讨精神错乱。对此,我们将揭示它的基本特征,而不顾一致的和同质的细节差异。

关于精神错乱在感觉和情绪方面产生的改变就谈下面这些:从纯粹的心理学角度来讲,它们在各个方面与标准相比存在各种偏离——从白痴(idiocy)的情感淡漠(这种情感淡漠只有通过最为强烈的感官印象才能被打动)到谵妄(delirium)的极度兴奋(最轻微的外部刺激或内部刺激都足以唤起幻觉和误导的错觉);或者,从忧郁症(melancholy)的深度压抑(它使现在和过去一样变得一片灰暗)到躁狂症的情绪爆发和麻痹症的呆样欢乐。当然,正常观念的偏离也相应地不同,它的发展进程不是太快就是太慢,随情形而有所不同。这些偏离与情绪的变化具有密切的关系,它们并非真正的障碍,情绪变化是不受这些障碍制约的,但是任何一种心理障碍都意味着这两种精神错乱。忧郁症和麻痹症相似,观念运动迟疑不决,易为明确的印象和记忆所吸引,只是情感色彩完全不同;而在精神兴奋和躁狂中,观念运动加速,没有次序或不受控制地从一个题目跳至另一个题目。

更加值得注意的是,暂且不管这些差异,对标准的偏离不变地表现在一个特定方面——也即联想与智力过程的关系方面。如果真有精神错乱的任何一种标准的话,那么就如下述——建设性想象的逻辑思维和随意活动让位于五花八门的联想的不连贯作用。如果精神错乱不是走得太远的话——例如,在缓慢发展的疾病的初期——意识内容中的这种变化可能难以觉察,也许是因为精神病的长久间隔阻碍了精神错乱的进展,也许是因为后者似乎把它自己限于某个特定的观念联结和感情联结之中。但是,即使在这些情形里,即在介于正常和变态之间的临界病例里,良好的自然体质也要比制止疾病的入侵更重要——即使在这些情形里,即在意识被精神错乱纷扰的那个时刻起,毫无疑问,正常的联想平衡和主动的统觉均被破坏殆尽。

平衡失调的最一般方式是通过“注意力有缺陷的集中”(a defective concentration of the attention)表现出来的。它产生自智力过程被突如其来的联想连续打断的倾向。在这种心理状态中,患者总是关注特定的印象或情感,这样一种心理状态不过是该规律的一个明显例外。当忧郁症患者郁闷地沉思于在他看来即将经历的压倒一切的悲伤时,并不是他有意地把注意力指向这种悲伤,而是用这种办法来控制他的思维方向。他的心灵被一组经常存在的具有强烈情调的观念所支配,对此他的意志经常与之斗争,但结果却是徒然。在精神兴奋的状态中,我们的感官中枢具有不寻常的强烈兴奋,为联想内容提供外部感官印象的特征。所以,这些联想(一般说来不利于积极注意的影响)反映出不同寻常的力量。在这种情形里,观念的同化起着特别重要的作用。在正常的心理生活中,同化的要素强大到足以使认识活动和再认活动(acts of cognition and recognition)成为可能。在幻觉中,它们变得如此有力,以至于把感官印象置于仅仅是外部偶发事件的位置上,这种外部偶发事件使那些与其具有一定相似性的观念倾向运转起来。

让我们注意一下精神病患者表达他们思维的方式。他们的语言是不连贯的,这种语言会在截然不同的题目之间以无目的方式摇摆着,或者这种语言会一遍又一遍地回到同一个题目上来,而没有可以说明的理由。所有这些是不难进行解释的,如果我们想象一下对一些难以驾驭的联想缺乏有意的控制,就马上明白了。当然,所谓控制的缺乏也存在程度不同的情况,从思维的偏执(仅仅有些越轨)到极度的幻想(其中,一个思维接着一个思维,而不容许理智对思维进行哪怕是短时间的细想),发展到最后阶段便是完全不能形成任何复杂的判断。患者开始表达某种句子,但是,他的注意力却被新的感知觉所吸引,或者被某个外在的情形所吸引,还有可能被他自己的说话声音引起的联想所吸引。这样,另一种异质的思维启动了,接着又被其他的联想所阻断。于是,患者的这种表现匆忙地继续下去,直到精神的衰竭使这种纷乱缠绕的思绪漂移暂告一个段落为止。

当我们考虑语言对思维发展的巨大重要性时,我们可以理解词和音的联想在精神病患者的异想天开所涉及的上千种形式的观念中起着重要作用。具有相似发音的一些词在一个句子中间以无意义的混淆堆砌在一起,或者一个词将提示某种完全异质的思想,在这种思想中,该词会碰巧出现。因此,精神病患者的言语是我们观察同时形式和相继形式中“相似联想”和“接近联想”的最好机会,这种言语也带有极其多样的内容。但是,经常会发生这样的情况,当观念的飞翔涉及大量题材时,某个特定的词并不唤起另一个词,而是一系列清晰的发音,这些音可能属于相似发音的词,也可能包含在偶尔与第一个词相联结的其他词里面。当发生这样的情况时,精神病患者的语言就成了听不懂的莫名其妙的话,其中虽然也有发生在真实言语中的一些发音清晰的音,但是却将这些音置于完全新的联结中去了。患者心中可能产生一种妄想,即他正在讲述一种以前不熟悉的语言,这种观念反过来又会引起其他的妄想。不过,如果我们稍微考虑一下令人混淆的音群[(sound-conglomerations),我们一直在追踪它们的起源了],我们将会看到,甚至在这里,实践的影响(一般说来它们对联想是如此重要)也是显然可以追踪的。一种特定的复合音越是经常地得到重复,再去发这种复合音的倾向就越大。这种复合音尤其倾向于进入新颖的联想中去,不论是与其他音进行联系还是与外部物体进行联系。于是,便可能产生一种精神病患者的惯用语,这种惯用语在某些组成成分方面拥有一种新形成的语言的一切特征:某些音或复合音成为确定概念的决定性符号。与此同时,我们几乎不能说这种语言是精神病患者的创造。这种语言的起源在于联想活动的盲目偶发,而且,继续以杂乱无章的方式对它进行改变。

对于心理学家来说,恐怕没有任何事情要比观察精神病患者的语言中表现出来的智力机能的逐步衰退更有兴趣了。为此目的,书面记录甚至比口语更好些。因为滔滔不绝的言词,必须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跟上想入非非的速度,事实上这种速度是很难跟上的。在所有的文献中,有些著述本身就表明是精神错乱的头脑之产物。在这些著述中,我们已经十分精彩地证明了分离的联想,它们对逻辑思维进程的侵扰,逻辑思维的逐步瓦解,以及感官印象的幻觉和异想天开的误解所产生的影响。当然,这种智力衰退的最后阶段并不常见,但是所有其余的阶段都存在着。我有一次偶尔捡起一本书——正如你们可以想象的那样,是一本作者私下印刷的书——在这本书里,差不多瓦解过程的每个阶段,从一端到另一端,都可以清楚地被追踪。在这本书里,开头的句子从形式上和表述上说是正确的,尽管它们的内容从一开始便是以变态思维为开端的。接着幻觉的描述和语言的不通越来越多,而支离破碎的联想的侵扰变得越发明显。直到最后,在那本书最后几页的地方,已经没有一句句子符合正确的语法规则了。

当我们对这些现象进行仔细的分析时,尤其是当这些现象在病态心灵的产物中以这样一种持久形式表现出来时(这些病态心灵的产物比起口语来更易于调查),我们可以立即看到,把这些病态心灵的产物说成是由于“心理机能的降低”(lowering of the mental functions)将是多么的不确切和肤浅。关于异想天开的情况,心理机能非但没有下降,反而在特定的方面有所上升。正常的心灵不会像精神错乱中经常遇到的情况那样,任意地进行联想的补充。与此同时,正是在这种联想的多变中可以寻找衰退的萌芽。其确切的症状在于,患者对所有观念要素的联结[这种观念要素的联结使得联想网络的各种衍生物(ramifications)在意识中可能发生]缺乏有意的控制。我们可以很有把握地说,除非这些关系和联结已从先前的印象中被集合起来,否则便不会有任何一种智力机能。但是,只有当这些先前的经验、意志所产生的整个力量控制了它手头的联想材料,并使这种联想材料具体化时,心理活动才会理智化。与这些联想有关的是,意志立即成为一种积极的和抑制的力量——意志推动了与占优势的兴趣有关的联结,同时也抑制了可能使注意力转向别处的一切东西。你们可以看到,一个健全的人可以在实验中随意地唤起一系列与精神病患者十分相应的观念。他必须压抑与进入意识中的联想有关的意志的调节和抑制功能。如果将你们自己置于这种条件之下,并写出进入你们头脑中的思想和观念本身,你们将会在思想不全面(half-completed thoughts)、偶然的印象等问题上面临一种无法解开的缠结(inextricable tangle),而且在此处和彼处又具有一种新形成的联想——这是一种你可以轻易地认为由精神错乱的心灵产生的图景。

这种联想的繁殖,就像爬山虎之类的攀缘植物束缚了它们所缠绕的树木的生长一样,阻碍了智力机能的发展,但是这并非是一种持久的情况。如果精神错乱的过程继续下去,联想便日益限制在较少和较稳定的观念上面,即限制在反复发生的一些观念上面。这些“固着的”(fixed)观念,首先由病态心灵的特定倾向所唤起,随着联想的实践过程与一般的瓦解过程亦步亦趋,变得越来越顽固。当这些固着的联结在意识中占据优势时,意志的影响便被彻底地破坏了。与此同时,患者对外部刺激很少作出反应。烦躁不安的幻觉产生了情绪压抑,痛苦的印象引起了情感障碍,感受性开始减弱,最后逐渐消失,一般的心理迟钝却越发增大,而且,让位于始终如一的欢乐或无所谓的心境。与此一起来到的是精神错乱的最后阶段,它对旁观者来说是最悲哀的,而对患者本身来说却是最快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