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许多年来的生物多样性研究中发现,当人们面对物种灭绝的证据时,普遍会进入三个阶段的否认反应:第一阶段是为什么要担心?物种灭绝是自然的现象。在30亿年的生命历史当中,一直有物种在消失,但对生物圈并没有造成永久的伤害;进化的过程总是会产生新物种来取代灭绝物种。
这些说法都正确,但其中有个可怕的曲解。在中生代的剧变,以及之前的3亿5000万年中依次出现的四次剧变之后,进化过程需要将近1000万年的时间,才能恢复灾害前的生物多样性水平。当我们的后代面临这么长久的等待,并认识到我们只用了一生就造成了这么多的破坏时,一定会感到……该怎么说好呢?愤愤不平!
人们进入第二阶段的否认反应时,一般会质问,我们究竟为什么需要这么多物种?为什么要那么在乎?尤其大多数物种是臭虫、野草和蘑菇?我们很容易轻视地面上的爬行世界,忘记在不到一个世纪之前,当现代保护运动还没有开始时,世界各地的原生鸟类和哺乳类也遭受同样粗浅不成熟的忽视。现在,自然世界中小东西的存在价值已经极为清楚。最近对生态系统整体的实验研究,支持生态学家长久以来的猜想:生态系统存在的物种愈多,生产力就愈大,也就更能承担旱灾和其他环境压力。既然我们需要依赖有效的生态系统来澄清水源,滋养土壤,并且制造可呼吸的空气,显然就不能轻易抛弃生物多样性。
每一个物种都是进化的杰作,也是大量科学知识的来源,因为每个物种都能非常彻底地适应它的生活环境。目前的既存物种已经有几千到几百万年的岁数,它们的基因经过许多世代逆境的测试,已经设计出极其复杂的一系列生化工具,来帮助携带基因的生物体生存和繁殖。
正因为如此,野生物种除了能为人类创造出可居住的环境之外,它们的产物还能帮助我们维持生命。这些用途中少不了药品。美国药房销售的所有药物中,多于百分之四十的物质是从植物、动物、霉菌和微生物中提取出来的。比如阿司匹林这种全世界最爱用的药物,是由水杨酸(salicylic acid)衍生出来的,而水杨酸又是从一种绣线菊(meadowsweet)中发现的。然而,只有一部分物种的自然产物曾接受医疗效果方面的测试,大概少于百分之一的比例。这方面的研究亟待加强,以寻找新的抗生素和抗疟疾药物。目前最常使用的药物已经愈来愈缺乏效用,因为致病生物体的基因已经产生了抗药性,例如,普遍存在的葡萄球菌最近成了潜在的致命病原,导致肺炎的微生物也变得愈来愈危险。医学研究人员和快速进化的病原之间的军备竞赛,必将变得更加严重,他们必须求助于更多的野生物种,以便获取21世纪的医药军备。
尽管上述的事实都得到认可,第三阶段的否认仍然会出现:为什么现在就要赶快保存所有的物种?为什么不能把活标本先存放在动物园和植物园,以后再放回野地?严酷的现实是,对于已知既存的2.4万种哺乳类、鸟类、爬行类和两栖类,今天世界上所有的动物园最多只能维持2000种;面对25万种植物,植物园就更加感到无能为力了。就保存少数濒临灭绝的物种来说,这些避难所无疑具有相当的价值,把胚胎冻结在液态氮中也很有帮助,但是这些措施很难解决整体问题。更困难的是,还没有人设计出一个安全的避风港,以收容昆虫、菌类和其他生态上极重要的小型生物。
就算这些措施都能圆满完成任务,而科学家也准备好让物种重返独立生活,但是到时候,许多物种所需的生态系统可能已不复存在。光有光秃秃的土地并不足够,例如熊猫和老虎就无法在废弃的稻田里生存。只将所有的物种放在一起,是不是就能重新组合出自然生态系统?目前还做不到,至少以雨林这样复杂的群集来说还不可能。正如我在第五章的描述,这种困难度就好比以分子组成活细胞或以活细胞组成生物体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