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精神上的两难困境,本质上是因为遗传进化让我们准备好接受某种真理,我们发现的却是另一种。有没有方法可以解除这个难题,解决先验主义者和经验主义者在世界观上的冲突?
不幸的是,并没有解决的方法。再说,我们不能永远凭自己的喜好,在这两种意识形态之间任意抉择。从原子到大脑再到星系,宇宙是如何运作?这些知识是可累积也可验证的,而先验主义和经验主义世界观的假设,正接受这些知识的严格考验。历史上的残酷教训也让我们清楚地看到,某一组伦理规范其实比不上另一组——至少较不持久,宗教也是如此。某些宇宙观事实上比其他宇宙观不正确,而某些伦理规范也比较难奏效。
人性有它的生物基础,这和伦理、宗教相关。证据显示,因为这种生物基础的影响,人们能接受的伦理规范教育相当狭窄。人类在某种信仰系统中能够成长繁盛,在其他系统中则会凋谢死亡。我们必须确实了解其中的原因。
为了达到目的,我将冒昧地建议,如何解决不同世界观之间的冲突。生物学对复杂的人类行为所进行的研究,将继续测试道德和宗教信仰所具有的遗传进化起源。只要感官和神经系统是借由天择进化而成,或至少是来自另一种纯物质过程,那么经验主义者的解释就有所根据。如果我们在前几章所描述的基因-文化协同进化得到验证,也能进一步支持经验主义者的想法。
现在让我们考虑另一种可能。如果伦理和宗教现象的进化过程与生物学主张的方式不同,尤其是,如果这类复杂行为无法与感官和神经系统的物质事件相关,我们就必须舍弃经验主义的立场,而接受先验主义的诠释。
数个世纪以来,经验主义的主张已经扩及先验主义信仰中的古老领域。这个过程一开始进展得很慢,但是到了科学时代脚步就加快了。我们祖先亲身经历的神灵,首先逃离岩石和灌木,接着离开了远山。这些神灵现在住在星星上,最后也可能从中消失。但是失去了神灵,我们就无法生活了!无论人类变得多么理性,都需要一个神圣的故事,也必须感受某种较远大的生活目标。他们拒绝屈服于动物必死的绝望中,他们将继续在唱诗班的伴随下恳求:“主啊!现在什么能使我心安呢?”他们必定会找一个方法,让祖宗的灵魂继续存活。
如果这个神圣的故事,不能以宗教宇宙学的形式出现,那么它将采用宇宙和人类的物质历史作为题材。这种趋势一点也不会贬损故事的神圣性。以诗篇重述真实的进化史诗,在本质上会和宗教史诗一样高贵。科学所发现的物质事实上比所有的宗教宇宙学综合起来,还具有更多的内容和更大的荣耀。人类的血脉可以追溯到久远的历史阶段,比西方宗教所想象的还要古老数千倍。这方面的研究带来了关于道德含义的重大启示,使我们认识到人类不仅仅是部落和种族的组合,还组成了单一的基因库,每一代的个体都从中而生,并融回其中以产生下一代。我们通过遗传和共有的未来目标,永久结合成一个物种,这是有事实基础的观念,我们可以从中得到关于不朽的提示,并且衍生出新的神话。
哪一种世界观能被大众接受?是宗教的先验主义,还是科学的经验主义?不同的结果将使人类对未来采取不同的主张。当我们还在深思这件事的时候,如果能够认清下述压倒一切的事实,将有助于达成某种程度的和解。从一方面来说,伦理和宗教仍然过于复杂,无法用当今的科学进行深入解释;从另一方面来说,它们远比大多数神学家迄今所愿意承认的,更接近于自然进化的产物。伦理和宗教是科学所面临的最有趣也可能是最让人感到谦虚的挑战,而宗教若想维持信誉,就必须找到某种方法来包含科学发现。宗教能具有多少权威,要看它能把多少符合经验知识的人类崇高价值编成法规,并变成持久的诗篇。这是提供令人信服的道德指引的唯一方法。信仰若是盲目的,不论表达方式有多么热情,都不足以令人信服。科学的角色是毫无保留地测试每一个和人类处境相关的假设,并且及时地揭示道德和宗教情操的坚固基础。
我相信这两个世界观相互竞争的最终结果,会使人类历史和宗教本身变得更世俗化。不论这个过程如何进展,都需要彼此尊重且开诚布公的讨论,以及坚定不移而严谨的治学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