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理论之梦

时间:2023-12-13 08:49:02

对许多人而言,相信永生和先验主义存在的渴望极其强烈。先验主义能带来心理上的充实感和富足感,尤其是受到宗教信仰支持时,它感觉起来似乎是正确的;经验主义相形之下就显得枯燥而有所不足。在追求终极意义这件事上,先验主义会容易得多。正因为如此,即使经验主义在理性上已经胜利,先验主义却继续赢得人们的情感。当科学和宗教发生冲突时,科学往往能逐一击退教条的论点;但是效果并不明显。在美国,南方浸信会教徒就有1500万人,是偏向从字面解释《圣经》的最大教派,而美国人文主义学会(American Humanist Association)这个致力于世俗人文活动并相信自然神学的主要组织,却只有5000名会员。

最终理论之梦

如果历史和科学曾经给了我们任何教导,那就是热情和欲望与真理不尽相同。人类心灵进化的结果是信仰神,而不是相信生物学。在大脑进行进化的史前时代,接受超自然物体的存在为人类带来极多的好处,这与生物学成了强烈的对比,生物学是现代发展的产物,不受遗传程序的制约。不太令人舒畅的真理是,这两种信仰事实上并不相容。因此,那些渴望拥有知性真理和宗教真理的人,永远无法同时从两者中得到完全的满足。

神学为了解决这个难题,也像科学一样朝着抽象的领域演进。我们祖先所信仰的神,是神圣的人类。正如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Herodotus,约公元前484—约前425)所指出的,埃及人以埃及人代表神(而且经常具有尼罗河流域动物身体的一部分),而希腊人则以希腊人代表神。希伯来人的重要贡献在于把众神集中为单一个体耶和华——对沙漠部落而言,那是相当合适的一名长老,并且理性地阐述耶和华的存在。上帝是不容许被刻画成任何形象的,借此他们使得圣灵的存在变得更不可触知。因此《圣经》中提到,没有人可以见着耶和华的面孔,甚至是在燃烧的树丛中接近过耶和华的摩西。犹太人在某个时期甚至禁止读出它的真实全名。无论如何,这个一神论中的神无所不知,无所不在,和人间事物密切相关,这样的观念一直持续到今天,成为西方文化中主要的宗教形象。

在启蒙时代,愈来愈多的自由派犹太基督教神学家,希望把神学纳入更理性的现实世界,他们离开了神而成为一般的学者。17世纪卓越的荷籍犹太哲学家斯宾诺沙(Baruch Spinoza,1632—1677)认为,神是一种遍存于宇宙中的超实体(transcendent substance),他宣称,神即自然(Deus sive natura)。由于在哲学上产生困扰,斯宾诺沙后来被逐出了阿姆斯特丹,犹太教将他开除教籍,附上一份写满各种诅咒的文件。尽管宗教异端可能招致危险,但是这种把神去除位格化(depersonalization)的做法平稳地一直持续到现今。对20世纪最具影响力的新教神学家之一的田立克(Paul Tillich)而言,具位格化的神(God-as-person)之存在并不是一种错误的主张,只是没有意义。当代最开放的思想家当中,许多人以“历程神学”(process theology)的观点来否认具体的神。这个最极端的本体论(ontology)认为,任何事物都只是整个天衣无缝、永无止境的复杂关系网络中的一部分,而神显现在每一件事物当中。

科学家是在经验主义运动下漫游的童子军,他们也无法逃避神的观念。赞成神这个想法的人,往往偏向“历程神学”的观点。他们提出这样的问题:当我们对时空和物质所构成的真实世界有足够的了解之后,这些知识会不会显示出创造者的存在?他们把希望放在追求最终理论的理论物理学家身上,这个最终理论称为“万有理论”(Theory of Everything,TOE),是由相关公式所组成的一个系统,可以用来描述物质宇宙中所有可测得的作用力。万有理论是一个“美丽”的理论,正如1979诺贝尔物理奖得主温伯格(Steven Weinberg)在他重要的著作《终极理论之梦》(Dreams of a Final Theory)中指出的,这个理论之所以美丽,是因为它的简洁,可以用最少的定律来表达可能存在的无穷复杂性;这个理论也具有匀称性,因为它在所有时空中都一成不变;它同时是必然的,一旦确定,没有任何一部分可以不动摇全局而更改。所有既存的次要理论都可以永久纳入万有理论当中,正如爱因斯坦在描述广义相对论时所说的:“这个理论真正吸引人的地方,在于逻辑上的完整性。如果从这个理论得出的任何结论都被证明是错误的,理论就必须被整个抛弃。只是修改而不摧毁整个理论架构,似乎是不可能的。”

最有数学头脑的科学家将能产生最终理论这个想法,似乎象征一种新的宗教欲望的兴起。霍金在1988年的《时间简史》(A Brief History of Time)中,禁不住诱惑而宣称,这类科学成就将是人类理性的最终胜利,“因为到那个时候,我们就可以了解神的心灵了”。

嗯,也许吧!但是我心存疑虑。物理学家已经安置好了大半的终极理论。我们可以知道这个理论的行踪,我们大致上看得出它前进的方向。但是它不会具有宗教的显灵现象,至少撰写《圣经》的作者无法辨认出来。科学已经带领我们远离了一度笼罩西方文明的位格化的神,但科学无法满足我们本能上的饥渴,正如圣歌作者极其悲痛地形容:

人类像影子般过日子,徒然以傲慢的幻想自扰;他的宝藏,不知道有谁能够采集。主啊!现在什么能使我心安呢?我将希望放在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