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性振荡的极端

时间:2023-12-13 07:19:02

然而,这种看待艺术的方式并不盛行。学术界的理论家对生物学不太注意,而融通也不是他们所使用的辞藻。在某种程度上,后现代主义对理论家的影响更大,这个具有竞争性的假设否定人类的共性。后现代主义如果被应用到文学批评上,最极端的方式就是解构主义哲学。解构主义哲学多半由德里达与德曼(Paul de Man,1919—1983)提出,认为真实是相反,也是依个人而定的。每一个人在面对不停变化的语言符号时,可以接受或拒绝,并由此产生自己的内在世界。世上不存在什么特权,也没有指导原则,来引导文学智慧的发展,而且,既然科学只是另一种观看世界的方法,我们便无法以科学来架构人性的地图,并且从中衍生出深奥的意义。读者所具有的只是无穷的机会,能够在自己建立起来的世界中,发表新的诠释和评论。解构主义者的一句名言是:“作者已死。”(The author is dead.)

历史性振荡的极端

解构主义者追寻的是矛盾和模棱两可。他们所思考和分析的,是作者所忽略不提的部分。这些受作者忽略的元素容许他们从后现代主义的角度,提出个人的评论。具有政治意识的后现代主义者,则认为传统的文学经典只不过是认同统治者世界观的文集,尤其是认同西方男性白种人。

后现代主义者的假设并不符合实际证据,但他们乐于对心智运作研究的现有成果视而不见。然而,后现代主义之所以这么受欢迎,除了因为人们喜爱混乱之外,必然还有其他原因。要是与之竞争的生物学方法正确无误,那么后现代主义的广受欢迎,必定有其人性上的根基。艺术的后现代主义,无论说它只是一个“憎恨学派”(School of Resentment)——如布鲁姆(Harold Bloom)在《西方正典》(The Western Canon)一书中所控诉的,或说它只是“阉人的诅咒”(eunuch’s spite)——如诗人蒲柏(Alexander Pope,1688—1744)所写过的,都是低估了它,它还有其他的东西。而单单只靠着美国学界对法国蒙昧主义(obscurantism)的病态式崇拜,并不足以维持这个艺术后现代主义的热潮。后现代主义也涌现出一种革命精神,这股精神是来自一个真正的而不是解构后的事实:许多人(其中最明显的是女性)所具备的独特天分和情感生命,在过去数世纪中一直都被忽略,但现在已经开始在主流文化中充分表达出来。

我们如果相信过去25年(本书初版于1992年。——编者)中收集到的生物学和行为科学证据,那么女性与男性之间的遗传差异,就不仅在生殖器官的结构上。总的来说,女性和男性在许多社会经验立场上,会采取不同的意见,尽管在统计上,两性就整体而言具有相当大的相同部分。今天,女性发出了不同的声音,但是我并不把女权主义在社会、经济和创作改革层面上受人欢迎的胜利,看作后现代主义的单纯胜利。这个进展为人类开展了新的表达方式,并且解放了许多浅藏的天分,但是人性并不会因此爆炸成小碎片。我们反而具备了一个舞台,能够更完满地探讨一统人类的普遍特征。

从不同的角度来看,后现代主义也可以被视为文学世界观中历史性振荡的一个极端。美国伟大的文学批评家威尔逊(Edmund Wilson,1895—1972)在1926年指出,西方文学似乎有“义务”在新古典主义和浪漫主义这两个极端之间“振荡”。这个观念受到广泛的接纳。振荡周期始于启蒙时代的蒲柏、拉辛(Jean Baptiste Racine,1639—1699)和其他诗人,他们相信科学家眼中的规律世界。到了19世纪,反叛的浪漫诗人取得了上述诗人在群众中享有的尊望;浪漫诗人随后让位给福楼拜(Gustave Flaubert,1821—1880)和其他重返理性秩序的文人;这些文人接着又承让给反向的潮流,而这股反向潮流的具体表现则是法国象征主义者(French Symbolist)的现代主义作品,其中人物包括法国的马拉美(Stephane Mallarme,1842—1898)、瓦莱里(Paul Valery,1871—1945)以及他们在英国的同僚叶芝(Wiiliam Yeats,1865—1939)、乔伊斯和艾略特。威尔逊说,每一个极端迟早会成为“令人无法容忍”的支配形态,因此必然会回头走向另一个极端。

相同的振荡现象,也可以在继威尔逊之后最近才兴起的文学批评上看到。20世纪初期,学者们强调作者个人的经历和他们当代的历史。到了1950年代,新批评派(New Critics)则坚持把文本的意义完整牵引出来,而对作者的个人生平不太关注。他们同意康拉德(Joseph Conrad,1857—1924)的名言:“一件文学作品中的每一句话,应该都有它存在的理由。”1980年代,新批评派突然屈让于采用相反态度的后现代主义者。后现代主义者提出,要搜寻文本未掌握的部分,并且把文本整体解释为作者本身所建立的社会结构。诗人兼评论家特纳(Frederick Turner,1861—1932)以极敏锐的态度,总结出后现代主义者的立场:即使处在生态危机的时代里,艺术家和诗人仍应该摒弃大自然的限制,并且忽视科学,抛弃艺术的形式和训练,以及他们自身文化中的巫师传统;不要再相信普遍一致的人性,而一旦从这种令人窒息的拘束中解放出来时,要转向探讨虚伪和愤怒,而不仅是探讨希望与其他令人振奋的情绪。根据特纳的看法,与后现代主义相反的潮流已经开始,“荷马、但丁、达·芬奇、莎士比亚、贝多芬和歌德的传统并没有灭亡,它正由后现代主义这块混凝土的隙缝中冒出头来”。

威尔逊认为这个永不遏止的艺术周期,是现代心灵所承担的特殊痛苦,并希望这种振荡能够逐渐平缓。原则上,威尔逊比较偏爱综合,并钦羡罗素(Bertrand Russell, 1872—1970)和怀德海这两位出现于20世纪前半期的伟大文化统一者。他写道:我们嫉妒古典文学,因为它似乎达到了平衡,“古希腊悲剧诗人索福克勒斯(Sophocles,公元前495—前405)文本中的规律和逻辑,并未排除温和与暴力;同样的,古罗马诗人维吉尔(Virgil,公元前70—前19)的文字也未排除福楼拜所期望达成的目标。完全客观地重述事件的发生过程,并未使华兹华斯和雪莱摒弃他们想表达的神秘感、流动感、悲剧感和朦胧之美”。我猜想,威尔逊也会喜欢融通这个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