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伊德的反辩

时间:2023-12-13 06:09:03

乱伦禁忌再度带领我们进入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边界地带。他们提出如下的问题:生物学上的韦斯特马克效应和文化上的乱伦禁忌,到底有什么关联?

弗洛伊德的反辩

有两个对立的基本假设,都在解释人类避免乱伦的行为;比较这两个假设,可以使我们更明确地了解这个问题。第一个假设来自韦斯特马克,我在此以合乎时代的语言加以总结,人们避免乱伦,是因为人性中存在外遗传法则,而且它们已经转译成一种禁忌。与此对立的是弗洛伊德的假设。当这位伟大的理论家第一次听到韦斯特马克效应时,就坚持反对它的存在。他认为情况恰好相反:同一个家庭内的成员之间,具有原始而威力强大的异性性欲,而且不会受任何本能抑制作用的阻断。为了避免近亲交配行为的发生,以及因此对家庭维系力的严重破坏,社会才进而发明了禁忌。结果,弗洛伊德在他的伟大的心理学架构中发展出“恋母情结”。这是指儿子对母亲具有无法化解的性欲望,同时把父亲视为情敌而加以憎恨。弗洛伊德在1917年写道:“人类优先的选择通常具有乱伦的成分,男人会渴望与母亲和姐妹发生亲密关系,这个从婴儿时期持续下来的倾向,需要通过强制的禁令加以防止,才能避免不良的后果。”

弗洛伊德从一开始就占上风,把韦斯特马克效应称为荒谬之言,并且声称自己发现的精神分析理论使这个效应更站不住脚。他同时大量引用英国人类学家、古典主义者和《金枝》(The Golden Bough)一书的作者弗雷泽(James G. Frazer,1854—1941)对韦斯特马克效应的反驳。弗雷泽推论道:如果韦斯特马克效应真的存在,就不需要禁忌。“我们实在很难了解,为什么深刻入骨的人类本能还会需要法律的强化。”在20世纪其余的大部分时间里,这个逻辑推论经常出现在教科书和学术评论中。

韦斯特马克对弗雷泽的回应很简单,也一样合乎逻辑。同时,支持他的证据也逐渐增加,但因为精神分析理论太占优势而被忽略。韦斯特马克说,任何人都会这样想:我对我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一点性爱上的兴趣也没有,但偶尔还是会想想和他们发生性关系时会是什么感觉。不过,这个念头实在令人反感!乱伦是一种被迫而且不自然的行为。它可能会改变或破坏我和家人的其他关系,但这些关系对于维护我日常生活的福祉很有必要。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乱伦,在我看来也同样让人反胃,而且显然也让其他人倒胃口,因此稀有的乱伦事例应该以不道德的罪名加以谴责。

尽管这个解释也许很合理,也有证据的支持,我们仍然很容易了解,为什么弗洛伊德和其他具有影响力的社会理论学家,会对韦斯特马克效应报以如此强烈的反应。因为它危及现代思想中的一个基本架构,并且质疑这个时代所推崇的一项重要的学术进展。沃尔夫很准确地描述了这个为难之处:“弗洛伊德看得很清楚,如果韦斯特马克效应成立,他自己就错了。他必须否定儿童早期的亲密关系会抑制后来性吸引力的可能性,要不然恋母情结的基础就会崩溃,随之瓦解的还将包括他的人格动力说(personality dynamics)、对精神官能症的解释,以及他对法律、艺术和文明起源的宏观看法。”

韦斯特马克效应也动摇了其他学说。其中一个问题是,一般社会规章的存在是为了压抑人性,还是彰显人性?随之而来的问题也不能说不重要:乱伦禁忌对道德的起源有什么样的启示?正统社会理论认为,道德多半是由规范和习俗建立起来的传统义务和责任;韦斯特马克在有关伦理的著作中,则偏好相反的想法,认为道德观念是天生情绪引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