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可能准确描述基因-文化协同进化的说法是:天择在基因进化上,平行添加了文化进化,而且这两种进化形式互相关联。我们有时会认为,不论结局是好是坏,我们不仅受到基因的限制,同时还受到文化的局限。这个叫作“文化”的奇怪生物,到底是怎样的一样超级有机体?人类学家分析过数千个例子,应该具有优先作答的特权。对他们而言,一种文化是一个独立社会的整体生活方式,包括其中的宗教、神话、艺术、科技、运动和其他世代相传的所有系统知识。
美国人类学家克鲁伯(Alfred Kroeber,1876—1960)和克拉克洪(Clyde Kluckhohn,1905—1960)在1952年,把所有与文化相关的164种定义,融合成下述的单一定义:“文化是一种产物,具有历史性,包括观念、模式和价值,具有选择性,是学习而得的,以符号为基础,是行为和行为产物的抽象化。”正如克鲁伯早期宣称,文化同时是整体的:“它能够把隔离的单独成分(多半是输入而来的成分),结合成多多少少具有适当功能的整体。”这些成分当中有一些是人工制品,但是这些实际物品除了能在活的心灵中成为一种观念之外,毫无其他重要性。
强调后天教育的重要性,是20世纪社会学极为盛行的观念。从这个角度来看,文化已经和基因分离,而且独自成形。它具有独立的生命,就像火柴点燃的野火般快速成长;它已经获得突生的特性,不再和引发它诞生的基因与心理过程相关联。因此,“所有的文化都来自文化”(omnis cultura ex cultura)。
不论采不采用这个隐喻,不可否认的真理是:每一个社会都会创造文化,同时又被文化所创造。通过不断地修饰、装扮,交换礼物,分享食物和发酵饮料,以及听音乐和讲故事等活动,象征性的心灵共同生活得以成形,并且把群体所面对的外在现实统一成属于这个群体的梦想世界;不论是在森林、绿地、沙漠、冰天雪地或城市中,这些文化活动都能产生一个道德和礼仪的网络,把族群中的每一个成员都维系在相同的命运上。
文化的建构包含了具有生产力的语言,而组成语言的随意文字和符号,则是纯粹为了传达资讯而发明的。以此来看,人类是独一无二的。虽然动物的沟通系统有时也非常复杂,但它们既不是发明者,也不会把这个系统传教给其他动物。除了少数例外,例如鸟类的“方言歌”、动物的沟通都是本能,因此会不变地世代相传。蜜蜂的摇摆舞和蚂蚁带有气味的行踪,都含有象征性的元素,但是这些表演和其中的含义都受到基因严密的控制,无法借由学习加以更改。
在动物界中,类人猿最可能具有真正的语言能力。黑猩猩和大猩猩如果接受训练,知道如何以键盘发信号,就能够学会任意符号的含义。其中的冠军是坎齐(Kanzi),它是一只倭黑猩猩(bonobo),也就是侏儒黑猩猩(Pan paniscus),为人类至今观察过的动物中最聪明的一种。我第一次见到这位灵长类天才,是在亚特兰大的埃默里大学(Emory University)的耶基斯区域性灵长类动物研究中心(Yerkes Regional Primate Center),那时它还是一只早熟的年轻猩猩。坎齐一出生就接受鲁姆博夫(Sue Savage-Rumbaugh)及其同事的密切研究。当我和它嬉戏并且共享同一杯葡萄汁时,我被它的举止迷惑了。极不可思议,我发觉它和2岁大的小孩像极了。10多年后,正当我在写本书时,长大的坎齐已经学会很多单词,可以通过画有图形符号的键盘,并利用这些词表达它的希望和意图。它造的句子虽然在文法上有欠缺,用词却是正确的。譬如,在某个情况下,它会用“冰水走”(ice water go,表示“给我一些冰水”)这样的句子要到饮料。它甚至能通过聆听人类的交谈,学会将近150个英文单词,而不需要像牧羊犬或其他聪明的狗那样,得经过特定的训练才能学会许多技巧。有一次,鲁姆博夫指着附近的一只黑猩猩,对坎齐说:“坎齐,你如果把面具给奥斯汀,我就让你尝尝奥斯汀的玉米片。”坎齐很快把面具递给奥斯汀,并用手指着装玉米片的盒子。它对文字做出的行为是如此专注、特殊,而且频繁,不可能仅是巧合。尽管如此,坎齐只会使用人类所提供的文字和符号,他的语言能力还是无法超越人类儿童早期阶段的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