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讨这个主题的当代科学家和哲学家,都赞同意识和理性过程所组成的心理活动,正是大脑功能的表现。他们排斥笛卡儿提出的心脑二元论(mind-brain dualism)。笛卡儿在1642年所著的《沉思录》(Meditationes)一书中推论:“心灵因为具备神圣的力量,不需要肉体便能够独立存在,肉体也能够脱离心灵而存在。”根据这位伟大哲学家的想法,与肉体无关的心灵是永不磨灭的灵魂,它存在于终将腐朽的肉体中的某个部位;他也建议这个部位可能是松果腺(pineal gland),为大脑基部的一个极微小器官。早期的神经生物学模型认为,大脑由全身各部位接收到信号之后,会将信号输入松果腺总部,再以某种方式翻译成有意识的思绪。这个二元论和笛卡儿时代的哲学和科学想法吻合,不但能够为宇宙提供唯物论的解释,还能保持相当安全的宗教虔诚。这个想法以各种形式存在,持续到20世纪末。
我们已经对大脑和它邻近的腺体做了充分的探索,但怎么也找不到一个特殊的部位,能够合理容纳不具物质形体的心灵。比方说,我们已经知道松果腺的作用是分泌褪黑激素(melatonin),以协调体内的生物钟和每日的运动节奏。不过,尽管科学家终于在1990年代完全抛弃了心身二元论,却仍然无法确知关于心灵准确的物质基础。有些人深信意识经验具备独特的物理和生物性质,有待发掘。其中少数被同僚们戏称为神秘家(mysterian)的科学家,更相信意识经验太奇特、太复杂,永远无法为人所理解。
显然,这个主题无与伦比的困难程度,很轻易地就会导致这类的否定态度。甚至到了1970年,大多数科学家还认为,心灵方面的话题最好留给哲学家去讨论。现在,这个问题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归属:介于生物学和心理学之间。借由新科技的强力协助,研究人员已经把原本的讨论结构转移到新的思考上。他们采用“神经细胞”、“神经传导物质”、“激素上升”和“再发性神经网络”(recurrent neural network)等语言来描述和表达。
这方面研究的前沿是认知神经科学(cognitive neuroscience),普遍又称为大脑科学。这个联盟的成员包括神经生物学家、认知心理学家,以及一群倾向于以经验为主的新派哲学家,这派哲学家有时又被称为神经哲学家(neurophilosopher)。他们的研究报告每周都发表在最优秀的科学期刊上;他们的理论和热烈的反对意见,也充斥在公开的评论性期刊上,例如《行为和大脑科学》(Behavioral and Brain Sciences)。他们撰写的许多大众化著作和文章,也列入了最佳的当代科学论丛之中。
这些现象是英雄时代(又常称作浪漫时代)的特征,是每一个成功的科学领域在年轻时期都会经历的发展。这个时期相当短暂,通常是10年或20年,很少会超过半个世纪。这期间,研究人员会深深着迷于新发现和可想象的未知,而且头一回能以有案可寻的方式,加以质问真正重要的问题:心灵活动是由什么样的细胞活动构成的?答案不是“创造”心灵,而是“构成”心灵,因为前一种说法太过模糊了。探索这个问题的先驱,是追逐范式的人。他们冒着危险,下了很大的赌注和敌对的理论家竞争,并且愿意忍受挫败的痛苦。他们可以和16世纪的探险家相比。这些探险家一旦发现新的海岸线,就会沿着河流上溯到瀑布的源头,然后描绘粗略的地图,回家乡去乞求更多的探险经费。支持大脑科学研究的政府和私人单位,也正如过去数世纪的皇家地理委员会,都相当慷慨。他们知道探勘一块海岸地区,可能会开创历史,因为潜藏在内的处女地也许会纳入帝国未来的版图。
你可以依照自己的意愿,称这种冲动为一种西方式的冲动,说它以男性为中心,而且如果你觉得真的有必要,也可以把它贬为一种殖民主义。不过,我认为这种冲动是基本人性的一部分。不论它的来源在哪里,都推动了重要的科学进步。我有幸能在有生之年,亲眼看到分子生物学的英雄时代、地质学的板块构造理论,以及进化生物学的现代综合学说(modern synthesis)。目前,则轮到了大脑科学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