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约主义在这之后的三个世纪内接连成功。在当今,对建立物质世界的知识,它也许是最佳的途径,但是在科学肇始之时,它并不是那么容易被领悟。中国的学者就不会成功地运用化约主义。阿拉伯人以来自希腊的所有知识作为跳板,而中国学者所在的地理位置相形之下显得孤立很多,但可以像阿拉伯人那样快速地汲取科学信息。由此看来,中国学者的学识能力与西方科学家旗鼓相当。从公元元年到13世纪,中国的文明远远超过欧洲。但是依据记载中国科学发展年谱的英国生化学家李约瑟(Joseph Needham,1900—1995)的看法,中国科学研究的焦点始终摆在对事物的整体性质以及事物之间和谐而具阶级性的关系的研究上,从天上的星辰到地上的山岳、花朵与沙尘,无不如此。在这种世界观下,自然界的物体是不可分离的,并且会不断变化,而不像启蒙运动思想家所体认的那样彼此分立且持久不变。结果,17世纪就出现在欧洲科学中的抽象过程和解析研究,却从来没有在中国出现。
为什么在中国的文明中,并没有出现像笛卡儿或牛顿这样的人物?这有它历史和宗教上的原因。中国人之所以不喜欢抽象的、编集成典的定律,主要是因为法家在思想统治上会带来不愉快的经验。法家是严格的法律制定者,在秦朝(公元前221—前207)由封建制度转变为官僚制度时在思想上主导中国。法家基本上相信,人是反社会的,必须以法律加以束缚,才能让国家安全地置于个人欲望之上。更重要的可能是,中国学者不相信在万物之上存有一位具备人类特质与创造特质的神。在他们的宇宙中,并不存在理性的造物主。因此,他们细心描述的物体并不遵守普适的原理,反而是按照宇宙的秩序,遵守特定的规则,并在这个规则之下运行。既然不迫切需要普适的原理(也就是神的旨意)这样的观念,也就无须寻找它们了。
西方科学之所以能占据领导的地位,主要是因为它采用了化约主义和物理定律来进一步理解超出人类感官所及的时空。但是,这样的发展使人类的自我形象和人类对宇宙其他部分的看法渐行渐远。结果,完整的宇宙真相似乎变得愈来愈离奇。统领20世纪科学的护身符是相对论和量子力学,它们是人类心智最奇怪的产物,由爱因斯坦、普朗克和其他理论物理学先驱构思而成。他们在寻找一个可以量化而且外星人和人类都认同并因而独立于人类心智之外的真理。物理学家在这方面极为成功,但也发现如果没有数学的帮忙,人类的直觉是很有限的,他们发现要了解自然界相当困难。理论物理学和分子生物学则是后天获得的体验。科学进步的代价是让我们谦虚地认识到,真理的架构并不是人类心智可以轻易掌握的。这是利用科学来理解事物时所面对的基本信条:人类的存在和人类所具有的思维方式,是进化的结果,而不是进化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