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力的衰落
世界越来越危险,还是越来越安全?
2011年7月22日,一个名叫安德斯·贝林·布雷维克(Anders Behring Breivik)的32岁挪威人在奥斯陆引爆了一枚炸弹,继而又在于特岛上向参加工党夏令营的青少年开火。袭击共造成77人死亡,是挪威自二战以来最大的惨剧。
在1651年的著作《利维坦》(Leviathan)中,英国哲学家托马斯·霍布斯(Thomas Hobbes)提出了一个著名论断:要是没有一个强大的国家来实施法治,这样的暴行就会成为家常便饭。难道不是这样吗?“9·11”事件、奥斯威辛事件、卢旺达事件、科伦拜枪击案、胡德堡枪击案,这些不都是明证吗?我们时有耳闻的谋杀、强奸、虐待儿童事件,不都是这个观点的注解吗?还有人能一本正经地宣称暴力正在减少吗?事实上,这的确可能,也真有人这么做了——而且他们还有数据。
前不久,哈佛大学的社会学家史蒂文·平克(Steven Pinker)就在832页的巨著《人性中善的天使:为什么暴力正在变少》(The Better Angels of Our Nature: Why Violence Has Declined)中,整理出了一些极具说服力的数据。如果我们总是过多关注单个事件,就会忽略长期趋势。布雷维克及其同类之所以能登上新闻头条,正是因为这样的人现在已经十分罕见了。
不过,事情并不是向来如此。以谋杀为例。利用英格兰旧日的法庭卷宗和县志,学者们计算出英格兰的谋杀率“以十倍、五十倍甚至上百倍的速度急剧下降。比如,在14世纪的牛津,每年每10万人中就发生110桩谋杀案,而在20世纪中叶的伦敦,每年每10万人中的谋杀案连1桩都不到了。”同样的规律在意大利、德国、瑞士、荷兰及北欧的史料中都有体现。如果把时间进一步拉长,这个趋势更加明显。
在一次访谈中,平克告诉我:“纵观历史,所有类型的暴力致死事件都在下降。在国家出现之前,这类事件在每年每10万人中的发生率是500起左右;到中世纪是50起左右;再到今天,全球的平均数字是6~8起,欧洲大部分地区更是连1起都不到。”那么,和这些欧洲国家相比,带枪的美国人,还有美国那高居不下的凶杀率(目前是每年每10万人5起),又算怎么回事呢?根据平克的计算,2005年,死于国内凶杀和两场海外战争的美国人,加起来只占总死亡人数的0.8%。
说到战争,如果以战争中死亡的人口比例来看,史前人类可要比国家出现后的人类残暴多了。平克告诉我:“平均而言,非国家社会在战争中死亡的人数要占到总人口的15%左右,而今天,战争死亡人数只占万分之几。”按照他的计算,即便是在杀人如麻的20世纪,在战争中死亡的4,000万人也只占到60亿总人口的0.7%。即便算上和战争相关的致死因素,比如疾并饥荒和种族屠杀,总死亡人数达到1.8亿,也只是全球人数的3%左右。
为什么暴力文化会“衰落”?霍布斯认为,自上而下的国家监督能遏制人性中的“恶魔”,但他只说对了一部分。过去几个世纪里还发生了一场由下而上的文明化运动。平克解释说:“有一个趋势在11、12世纪发端,并在17、18世纪趋于成熟。在这段时间里,欧洲人越来越懂得抑制自己的冲动,预料自身行为的长期后果,并开始考虑他人的想法和感受。以往那种倾向复仇的荣誉文化衰落了,取而代之的是倾向情绪控制的尊严文化。文化的仲裁者向贵族阶层发出明确的指示,树立了新的行为典范,让他们得以与恶人和粗人拉开距离。这些典范接着又融入了年轻一代的社会化进程中,最终成为了他们的第二天性。
斯蒂芬·古尔德(Stephen Jay Gould)提出过一个令人难忘的说法,叫做“一万个善举”,它指的是人群中每发生一次敌对事件的同时发生的善行数目。和恶行相比,这些善行从不见诸报端,但正是它们体现了我们的第二天性,正是它们将我们黏合在了一起。借用林肯的滔滔雄辩,“这片广阔土地上每一颗跳动的心和每一个家庭”都通过“记忆的神秘琴弦”,被人性中善的天使再次拨响(摘自林肯1861年就职演说)。(翻译红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