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同感的威力
我们会观察家庭、朋友和我们认同的社会群体,并用他们传出的信号修正自己的道德观,这是因为在进化之路上,这些特征有助于个人的生存和繁衍。
在上一篇文章中,我回顾了我是如何重复斯坦利·米尔格拉姆的电击实验的,我在实验中揭示:虽然大多数人都可能在权威人物的诓骗下伤害别人,但他们的态度是犹豫的,内心也不乏道德挣扎。米尔格拉姆为解释实验提出了“代理状态”(agentic state)的概念,具体来说,就是“把自己看成执行他人愿望的代理人”。在电击实验中,受试者由社会中的道德主体转变成了等级秩序中唯命是从的代理人。他这样写道:“有一个现象总是让我震惊,即我在全国各地的大学讲授服从实验,年轻人听了那些受试者的行为后目瞪口呆,还宣布自己绝对不会效仿,但就是这批年轻人,却在几个月后参了军,在战场上大肆施暴而毫无愧意,相比之下,电击别人的行径简直不值一提。”
这是一项敏锐的观察。对士兵在战场上的行为动机已经有了一些研究,对于这些研究,戴维·格罗斯曼(David Grossman)中尉在富于洞见的著作《杀戮》(On Killing)中作了很好的总结。他说,士兵的主要动机不是政治、不是意识形态,而是兄弟义气。他这样解释道:“在情义深厚的男人之间存在着强大的同辈压力,他们非常关心战友对自己的看法,宁愿战死也不愿意令战友失望。”
身为社会性的灵长类动物,我们会观察家庭、朋友和我们认同的社会群体,并用他们传出的信号修正自己的道德观,这是因为在进化之路上,这些特征有助于个人的生存和繁衍。我们不单是盲目地将自己交给权威,而是遵循道德共同体的指示,做出最合适的行为。
2012年,有一期《心理科学展望》(Perspectives on Psychological Science)刊登了一篇论文,文中对米尔格拉姆的理论重新分析,还特别强调了“认同”的威力。文章的作者是3位心理学家,分别是英国圣安德鲁斯大学的斯蒂芬·赖歇尔(Stephen D. Reicher)、澳大利亚昆士兰大学的亚历山大·哈斯拉姆(S. Alexander Haslam)以及英国埃克塞特大学的乔安妮·史密斯(Joanne R. Smith)。文中,3位作者把自己的范式称为“认同基础上的结盟”,他们这样写道:“实验的参与者可能对两种对象产生认同,一是实验主持人和他代表的科学界,二是学习者和他代表的一般大众。”他们认为,这个理论更好地解释了受试者为什么愿意在权威人士的命令下电击(或不电击)学习者:实验伊始,受试者认同的是实验主持人和他那个可敬的科研项目,可是当电压加大到150伏时,学习者开始大叫“喂,管实验的!我不做了,求求你,让我出去。我心脏不舒服,我不想继续了,放我出去。”这时,受试者的认同就转移到了学习者那里。
而在实验里,150伏也正是受试者最有可能退出或抗议的时候。赖歇尔等人假设:“受试者在实验中听到了两个声音,它们互相竞争,争夺他的注意,并作出互相矛盾的指示。”在解释电压升到150伏之后受试者出现的道德挣扎方面,这个假设要比米尔格拉姆的“代理状态说”有力得多,因为米尔格拉姆只看到了受试者和权威主持者之间的关系,没有顾及受试者和学习者之间的情感联系。
米尔格拉姆的模型还有一个缺点,那就是为那些纳粹官员开脱了罪责,因为按照他的说法,他们只是代理人,是受了阿道夫·艾希曼(Adolf Eichmann)的指使;这位艾希曼的行径,已经由汉娜·阿伦特(Hannah Arendt)作了著名的概括,说他这是“平庸之恶”(banality of evil)。这样说来,那些官员还有道德责任吗?历史学家雅各布·洛佐维克(Yaacov Lozowick)在2002年的著作《希特勒的公务员》(Hitler's Bureaucrats)中这样写道:“艾希曼和他的同伙杀害犹太人,不是意外地,不是漫不经心地,也不是盲从指令、甘当大机器里的小螺丝。他们是努力实施、用心设计,在许多年里遥遥领先。他们都是邪恶之峰上的登山家。”
1992年,一本名叫《过去好时光》(The Good Old Days)的书,列举了纳粹分子登上邪恶之峰的种种事实,比如党卫军中尉卡尔·克雷奇默(Karl Kretschmer)曾说过一句话:“看不得死人是一个弱点,要克服它,最好的办法就是多杀人,杀多了就习惯了。”
幸好神明保佑,习惯是可以改的,尤其是在道德群体的熏陶之下。(翻译红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