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上不朽峰
认识到自身必死,或许是文明的重要动力。
想象一下你已死去。你会看到怎样一幅景象?家人和朋友在葬礼上围着你的棺木?彻底的黑暗和虚无?如果想到了这些,你就仍然是个有意识的观测者。在现实中,你不可能想象死亡后的情景,正如你无法想象出生前的情景一样。死亡是认知不存在,但我们知道它是真实的,因为在我们之前的1,000亿人都死了。克里斯托弗·希钦斯(Christopher Hitchens)在去世前发表了一次演说,我去听了。他对听众说:“我就要死了,你们也都是。”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英国哲学家、《金融时报》评论家斯蒂芬·凯夫(Stephen Cave)在其新作《不朽:对永生的追求及其对文明的推动》(Immortality: The Quest to Live Forever and How It Drives Civilization)中,把这个称为“必朽悖论”(Mortality Paradox)。他写道,“死亡对于人类来说,既无法避免,又不可思议”,死亡是我们随处可见的现象,但“它代表意识的终结,而我们的意识无法模拟没有意识时的情景”。
人类想要解开这个悖论,于是创造了四种不朽叙事(immortality narratives)——一、长生:“像所有生命系统一样,我们竭力避免死亡。而幻想肉体永生不死,就是不朽叙事中最基本的一种。”二、复活:“认为虽然肉体必定死亡,但我们可以带着旧的身体重新站起。”三、灵魂:“幻想作为某种精神性的实体继续存活。”四、遗产:“将自身延续至未来的间接方法,你可以留下荣誉、名声、历史影响,或者子嗣。”
这四种叙事都不能让人真正永生;科学在短期内也不可能通过改造身体,使寿命超过120岁。另外,无论宗教的还是科学的复活方法,都绕不开“转换难题”(transformation problem,即如何才能按照你生前的方式重构你的身体,同时还确保它不会再次得病死去)和“复制难题”(duplication problem,即复本和双胞胎有何不同)。凯夫指出:“就算在你临终之前,有个‘数字上帝’(digiGod)为你做了个完美的复本,那也不过是个复本,那将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新人,只是恰好拥有和你一样的记忆和信念罢了。”此外,灵魂假设也已经被神经科学彻底推翻。神经科学证明,精神(即能够代表“你”的意识、记忆和人格模式)无法脱离人脑而存在。当人脑因为外伤、中风、智力衰退或老年痴呆而死亡时,精神也会随之消逝。没有脑就没有精神,没有身体就没有灵魂。
最后就只剩下遗产叙事了。伍迪·艾伦(Woody Allen)曾拿这个开玩笑说:“我不想靠作品而不朽,我想靠不死而不朽。”不过,凯夫认为,举凡艺术、音乐、文学、科学、文化、建筑以及其他体现人类文明的作品,其背后的驱动力都是留下遗产。为什么呢?这就要说到由谢尔登·所罗门(Sheldon Solomon)、杰夫·格林伯格(Jeff Greenberg)和汤姆·佩什琴斯基(Tom Pyszczynski)三位心理学家提出的“恐惧管理理论”(Terror Management Theory)。认识到自己必死,会使精神专注于创造和建设,这样才能避免面对“必朽悖论”时产生的恐惧;如果不这样,用三位心理学家的话来说,我们就会沦为“一团抽动的原生质,充满焦虑,对周遭的环境无法有效应付”。
这几位说得或许没错,不过人类的行为有许多原因,对死亡的恐惧只是创造和建设的诸多动力之一。还有一种动力更为原始,那就是性选择。无论是头脑简单的园丁鸟,还是心思活络的艺术家,生物在创造精彩作品时都怀着一个明确的目的,那就是吸引配偶——从园丁鸟的蓝色大鸟巢,到构思精巧的协奏曲,再到气势恢宏的诗篇、回肠荡气的文学作品,乃至科学领域的发现,概莫能外。进化心理学家杰弗里·米勒(Geoffrey Miller)在《求偶思维》(The Mating Mind)一书中说得好,那些创作能力非常强的人也将留下更多子嗣,从而将创新的基因传给后代。希金斯也对我表达过这个意思,他说,只要掌握了笔和讲台,你就再也不用独自吃饭、独自睡觉了。
既然前三种不朽叙事都不可行,那么用遗产来改变世界、造福苍生,就是我们在不朽峰(mount immortality)上能够攀达的最高位置;如果天气晴好,你也许还会望见永恒。(翻译红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