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对自己撒的谎
欺骗是如何导致自我欺骗的?
在安德鲁·劳埃德·韦伯(Andrew Lloyd Webber)1971年的摇滚歌剧《万世巨星耶稣基督》(Jesus Christ Superstar)中,心存怀疑的叛徒犹大装出一副纯真的模样(“您可别误会我啊,我是真的想知道”),对这位弥赛亚的神性提出了质疑:“耶稣基督……万世巨星……您真觉得自己是大家说的那个人吗?”虽然我并不相信耶稣的神圣家世,但我还是相信,如果犹大真的问了这个问题,耶稣是会给出肯定回答的。依据是什么呢?依据就是传奇进化理论家罗伯特·特里弗斯(Robert Trivers)在新作《傻瓜到底哪里傻》(The Folly of Fools)里提到的“欺骗和自我欺骗的逻辑”。具体来说是这样的:根据进化的自私基因模型,我们必然会通过诡计和欺骗来赢得繁衍上的最大成功。而博弈论又指出,如果你意识到竞争对手也将采取相似的策略,你就有必要伪装得单纯诚实,让他们自以为得手,这样你就有机会反戈一击、夺得胜利了。可是,如果对手也像你一样,料到你会转变策略,他们就会使出同样的花招,这就意味着你必须对他们的欺骗相当敏感,他们也要对你的欺骗相当敏感。于是,我们就进化出了察觉欺骗的能力,欺骗和侦测欺骗的军备竞赛也由此上演。
当交往对象之间互不熟悉、仅有零星接触时,欺骗方相对于侦测欺骗方是占有微弱优势的。然而,只要你和对方交往上一阵子,他的真实意图就有可能从行为举止中流露出来。特里弗斯写道:“当交往是匿名的、零星的,你就无法区分对方的特殊举止和一般举止,这时,就必须使用比较常见的说谎特征来鉴别谎言。”他举出了三条:第一是紧张(nervousness),“由于谎言被识破会带来不良后果,包括遭到袭击……说谎者一般比较紧张”,第二是控制(control),“由于担心自己显得过于紧张……说谎者可能会自我控制,压抑自己的举止,但这么做可能会露出破绽,比如……一种经过计划和排练的刻意”,第三是认知负荷(cognitive load),“说谎对人的认知能力要求很高。你必须掩盖真相,编造一个虚假的、但是看上去又似乎合理的故事……你还要用令人信服的方式讲出、并且始终牢记这个故事”。
认知负荷的作用看来是最大的,“如果不是经过了反复排练,说谎者在说谎时就需要费劲地思索,而这会导致许多破绽,”比如过度控制(overcontrol):说谎者比平时更少眨眼、更少小动作,手势减少,说话时停顿时间延长,声音更尖锐。亚伯拉罕·林肯(Abraham Lincoln)说得好:“你可以总是欺骗一些人,也可以在某些时候欺骗所有人,但你不可能总是欺骗所有人。”——除非你同时欺骗自己。你一旦相信了自己的谎言,就不太会流露出这些常见的、容易被人识破的说谎破绽:欺骗和欺骗侦测创造了自我欺骗。
特里弗斯的理论从进化论的角度对我的操作条件反射模型(operant conditioning model)作出了新的解释,从而可以解释这样的现象:巫婆、灵媒、邪教领袖之流一开始都知道,自己的做法带有欺骗色彩(但那是为了他们的“崇高事业”,因此是可以容忍的)。然而,随着信徒对他们的表现作出正面反馈,他们自己也渐渐相信自己的噱头(“也许我真的会读心术,真的能预言未来、拯救人类”)。不过,特里弗斯没有意识到,自我欺骗在道德演化中具有积极作用。正如我在2004年的著作《善与恶的科学》(The Science of Good and Evil)中指出的那样:要形成真正的道德,光把自己伪装成好人是不够的,因为在祖先们生活的狩猎与采集小团体中,人与人之间要么是亲戚关系,要么互相熟识,在这样的社会中,伪装的道德注定会被揭穿。你只有坚信自己是一个有道德的好人,并付诸行动,才能真正成为一个好人。
运用这套欺骗与自我欺骗的逻辑,我们可以建立一个自下而上的理论,解释我们如何进化出种种情绪,并在情绪的指导下做出在我们的灵长类同伴眼中或善或恶的行为。这正是一个世俗市民社会的根基所在。(翻译红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