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破达尔文的神话

时间:2023-12-11 19:19:01

打破达尔文的神话

长期以来,加拉帕戈斯群岛被看作是“进化论的天堂”:在相对独立的岛上生活着各种独特的生物,为进化论提供了天然的佐证。传说中,达尔文乘着“小猎犬”号来到这里,并创立了进化论,最终掀起伟大的科学革命。但追寻达尔文在岛上的足迹,我们却发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故事……

打破达尔文的神话

打破达尔文的神话

图1.科学史专家法兰克·萨洛威(右)和本文作者在加拉帕戈斯群岛甜面包火山(编注:Pan de Azúcar,与巴西里约热内卢著名的Sugarloaf Mountain同名)的山顶上合影留念。1835年9月,查尔斯·达尔文就是在这里首次登上火山的。

打破达尔文的神话

图2.舍默站在圣克里斯托瓦尔岛火山熔岩流中的一个塌陷熔岩泡上(航空照片的上部区域中可见)。达尔文也曾踏入这些熔岩流中,据他推想,照片前景中那个突出的燃灰岩锥曾经是海中一座单独的岛屿,经过连续多次火山喷发后才同主岛连成一体。

查尔斯·达尔文集多种非凡品质于一身,得以跻身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科学巨匠之列,其中一种品质,便是他那坚持不懈的执著精神。面对自然史中一个令人望而生畏的问题——物种的起源和变化,达尔文孜孜不倦地啃定这块硬骨头,直到真相大白天下。英国作家安东尼·特罗洛普(Anthony Trollope)1867年所写的一篇小说中有位人物曾说:“只要咬定不放,没有不能解决的事……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引用这段话来描述达尔文这种坚韧不拔的气质,确实再贴切不过了。他的儿子弗朗西斯·达尔文回忆说:“与其说他坚持不懈,还不如说他是顽固不化。他那种全心全意揭示真理的愿望已经到了近乎狂热的地步,‘坚持不懈’似乎很难概括他的这种品质。”

也正是通过自己不屈不挠的努力,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伯克利分校的科学史专家弗兰克·萨洛韦(Frank J. Sulloway)揭示了达尔文研究无数资料并总结出进化论的真正历程。萨洛韦对真理的执著追求,集中体现了达尔文那种倔强坚定的作风。

传统说法宣称,达尔文是在加拉帕戈斯群岛上变成进化论者的,因为当时他发现,鸟嘴和龟壳受到自然选择的作用而产生出独特的变异,而每一物种都因食物种类或岛屿生态环境的不同而发生独特的适应性进化。这种说法广为流传,从生物学教科书到旅游手册,都这样宣传。这些小册子不遗余力地鼓动潜在的游客前去朝拜进化论诞生的圣地,沿着圣人达尔文走过的足迹饱览加拉帕戈斯群岛的风光。

2004年6月,我和萨洛韦就真的这样干了一次——花上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沿着传得神乎其神的达尔文足迹再走一遍。萨洛韦是一位有远见卓识的学者,但直到我们抵达圣克里斯托瓦尔岛(San Cristóbal)熔岩区,重温达尔文当年的探索壮举时,我才知道他原来还是一位无所畏惧的野外探险家。“锲而不舍”真是最合适的座右铭了:在赤道烈日的炙烤下,淡水稀缺。重达32千克的水袋,很快会让你双膝发软,腰酸背疼;再加上在密集干燥又戳人的灌木丛中来回折腾几小时,野外探险的浪漫感觉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然而萨洛韦是那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人。艰苦对他似乎是一种享受,我从他身上看到了当年那个全心投入的达尔文的影子。有一次我们连滚带爬地攀过圣克里斯托瓦尔岛上一个月球般荒凉的地方——达尔文称它为“密布陨石坑的地区”,这次行程特别艰苦,到达终点时我们全都精疲力竭、瘫倒在地,浑身肌肉颤抖,汗水直流。而达尔文却把类似的一次行程轻描淡写地说成“走了一大段路”。

加拉帕戈斯群岛上一片死寂。动物尸骸随处可见,植被稀稀落落。一大片光秃秃的熔岩地带悬崖密布,在上面行走如履薄冰,间或可以看到一些干枯萎缩的仙人掌茎干。许多人命丧于此,有过去数个世纪里触礁的水手,也有近年来旅游成瘾的游客。在短短几天中,我体验到生命的脆弱,产生了一种深深的孤独感。失去了文明社会的保护,我们每个人不知何时就会陷入一命呜呼的境地。这些岛屿上淡水少得可怜,可供动物吃的叶子更难觅踪影,所有生命似乎都朝不保夕、岌岌可危,它们对这种恶劣环境的适应能力是通过数百万年的自然选择形成的。这些生物全靠辐射式的进化才得以延续。我一生都在关注创世论之争,还亲身投入这场论战,在加拉帕戈斯群岛上,这场争论有了一个斩钉截铁的结果:智能设计的创世说是绝对荒谬的。但既然如此,为何达尔文离开加拉帕戈斯群岛时还是个创世论者呢?

达尔文加拉帕戈斯群岛之行的传奇故事代表了一个流传更为广泛的神话——科学发展的历程,就是有人灵机一动取得了卓越发现,随后突然冒出了具有革命意义的演绎和启示,于是,传统理论就在新的事实面前轰然倒塌。这种神话能否站得住脚很成问题。在这里,思维定势支配了人的认识。萨洛韦发现,离开加拉帕戈斯群岛九个月之后,达尔文在他的鸟类资料分类目录中,就他收集的嘲鸫标本作了如下记载:“我发现这些岛屿近得可以相互看见,动物的种类也不多,主要就是这些鸟类栖息在岛上,而各岛间的构造只有些许差异,自然特性基本相同,因此我不得不怀疑它们就是仅有的鸟类了。”这就表明,达尔文当时认为只存在一些类型固定的相似鸟类,而不像传闻里说的他已经认识到不同物种是在进化作用下形成的。可见达尔文那时还是一位创世论者。

这段话也回答了两个令人费解的问题:为什么达尔文没有费心记下这几种鸣雀所在的岛屿位置,甚至还张冠李戴搞错了有些鸣雀的类别?还有就像萨洛韦指出的那样,为什么《物种起源》里从未明确提到过这些现在闻名遐迩的“达尔文雀”?

无独有偶,达尔文对海龟的观察也存在类似问题。他后来回忆起在岛上时与地方长官副手尼古拉斯·劳森(Nicholas O. Lawson)的一次谈话。据达尔文说,海龟来自何处,劳森了如指掌。“不管弄来只什么海龟,劳森都能肯定地告诉你它出自哪个岛屿。起初我对劳森的话并未十分在意,而且已经把从两个岛上收集到的海龟搞混了”。萨洛韦诙谐地说,更糟的是,达尔文和他的伙伴在返航路上把剩下的海龟都吃掉了。达尔文后来坦承:“这些岛屿彼此间相距只有八九十千米,大多数岛屿相互都能看见,由完全相同的岩石构成,气候也几乎一模一样,连海拔高度都差不多,我从未想过这些岛上会栖息着不同的物种。”

仔细分析过达尔文的笔记和日志之后,萨洛韦认定达尔文接受进化这一事实的时间应该在1837年3月的第二周,即他同英国杰出的鸟类专家约翰·古尔德(John Gould)会晤之后。此前古尔德一直在仔细研究达尔文从加拉帕戈斯群岛带回的鸟类标本。古尔德有机会接触到博物馆收藏的南美某些地区的鸟类标本,而达尔文没有到过这些地方,因此古尔德得以纠正达尔文所犯的一系列分类错误,比如把两种鸣鸟分别定为鹪鹩科(Wren)和拟鹂科(Icterus)(编注:实际上这几种鸣鸟都是同一种类,后来被统称作“达尔文雀”,属于雀形目雀科),并向他指出,虽然加拉帕戈斯群岛上的陆地鸟类看似是这些岛屿所特有的,但它们却具有非常显著的南美鸟类特征。

据此,萨洛韦得出结论——达尔文与古尔德会晤之后,就已经确定无疑地相信“加拉帕戈斯群岛的各岛上存在相似但不相同的物种必定是突变造成的。长期以来人们认为永不会改变的‘种间壁垒’终于倒塌了,至少在达尔文眼中是如此”。1837年7月,达尔文翻开物种演变的第一本笔记,写下了这样一段话:“大约从3月份起,南美鸟类以及加拉帕戈斯群岛上鸟类的特性就一直让我深深着迷。这些事实(尤其是后者)是我所有观点的根源。”到1845年,达尔文对自己掌握的资料已经有了充分自信,因此就加拉帕戈斯群岛的深层意义作了概括:“这个群岛本身就是一个袖珍版的世界,更确切地说是一个附属于美洲大陆的卫星。美洲一些迷路的动物漂泊到群岛后就定居下来,群岛本地土生物种的总的性状也来自美洲……因此,无论是在时间还是在空间上,看来我们离那个堪称谜中之谜的重大事件——地球上新生物的最初登场多少又近了一步。”

一个半世纪以来,达尔文的理论已经解释了自然界无数千变万化的事实,可谓所向披靡,战无不胜,令生物学史上的其他任何理论都望尘莫及。生物演化本身同样是个坚韧不拔的过程,达尔文对此有非常精妙的阐释:“可以说,自然选择每天每时每刻都在瞪大眼睛搜检着世界上每个角落的生物,不放过任何一点变异,哪怕是最微小的变异。在这一过程中它不断淘汰差的,保留好的;只要一有机会,它就会悄然无声、不露痕迹地发挥作用。”一句话——不屈不挠,将进化进行到底。(翻译吴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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