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现代中文里,用“黄色”表示色情、淫秽已经令人司空见惯。风月小说是“黄色小说”,色情网站是“黄色网站”,靡靡之音是“黄色歌曲”,政府“扫黄打非”的口号更是随处可见。不过,“黄色”并非天生与风月相关。
那么,现代汉语中正儿八经的“黄色”是如何变成色情、淫秽的代名词的呢?中国人民大学的黄兴涛、陈鹏在其发表在2010年第6期《历史研究》上的《近代中国“黄色”词义变异考析》一文中做出了详细的论述。简而言之,这是来自美国的“黄色新闻”在近代中国历史语境中流传、变异的结果。
所谓的“黄色新闻”,是19世纪末纽约报业大亨威廉·赫斯特与约瑟夫·普利策激烈竞争时期出现的新闻样式。在激烈的竞争中,赫斯特与普利策的报社争相迎合市民的趣味,新闻内容不够严谨,善用具有煽动力的笔法,尤其爱好夸张其词的大标题。“黄色新闻”的顶峰是1898年的美西战争时期,双方竞相登载耸人听闻的消息,为这场战争推波助澜。
“黄色新闻”中的“黄色”则来源于普利策麾下《世界报》的漫画明星“黄孩子”。为了争夺读者,赫斯特花重金挖来画师为自己画“黄孩子”,而普利策也重新雇人继续连载。两家报社共同争夺的“黄孩子”因此成为两家报社及其新闻风格的象征,“黄色新闻”也因此得名。
民国初年,“黄色新闻”一词首次传入中国,最初是用于介绍这种新闻样式。20世纪30年代以后,“黄色新闻”概念的使用逐渐增多,一些流行的大众知识辞典也收录了这个词语。如1940年的《抗战建国实用百科辞典》,将黄色新闻解释为“报纸上所记载关于盗窃、风化及其他一切足以迎合一般人的低级趣味的新闻”,已包括了轻薄、低级趣味等方面。
而到了20世纪40年代中后期,“黄色”语义忽然朝着色情的方面突飞猛进。
1946年5月12日,有人在《申报》上指斥香港“黄色小报”专谈风月、诲淫诲盗,充满色情文字。同年10月23日的《新华日报》则指责统治集团纵容、利用色情的东西麻醉人民,于是,“黄色新闻书刊的来历,人民已经怀疑了”。
1946年之后,“黄色”一词已经开始被广泛运用到刊物、音乐、电影、文学等主要文化领域,“黄色刊物”“黄色音乐”“黄色电影”“黄色文学”等今人熟悉的词汇纷纷出现,甚至“扫黄”一词也已问世,其色情含义已经基本定型。
为什么色情含义会在1946年前后忽然变成“黄色”的主要词义?这与抗日战争结束后的社会环境密切相关。在上海、广州等大城市,人们从战乱的压抑动荡中舒缓过来,萌生了争相享乐的风气,色情文化一度泛滥成灾。对于这些现象,一些人抓住了来自美国的“黄色新闻”“黄色刊物”,把它当成一个时髦词汇用于批评。
学者朱光潜就是此类典型。在1948年的《刊物消毒》一文中,朱光潜提及“印着电影名星乃至于妓女照片的红红绿绿的小型刊物”时写道:“我说‘红红绿绿的’,本是事实,不过据说它们的通行的台衔是‘黄色刊物’,为什么是‘黄色’,恕我无知。”他一方面表示疑虑,一面也随众地照用,以“黄色刊物”称之。
而国共对峙的政治背景与抗日战争结束、内战兴起时的舆论环境则极大推动了被误用的“黄色”概念的流行。1946年,学者吴晗指责国民党封杀民主刊物,却使“色情的黄色刊物摆满了每个报摊”。林默涵也指责反动派利用黄色小报等色情的东西来腐蚀人心。
1949年后,“黄色”一词继续被广泛使用。1952年出版的《新订新名词辞典》写道:“西洋习惯,黄色象征卑鄙污浊,故带低级趣味的淫秽书刊,就叫黄色书刊。”“黄色是色情的代表,黄色音乐就是一般专以迎合小市民的低级趣味的淫靡恶劣的音乐。”从此沿用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