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是一种伤害吗?
死亡与垂死是有区别的。垂死的个体仍然活着,但通常包含着痛苦,特别是当垂死的过程被延长时。在垂死过程中可能遭受的痛苦是我们对死亡感到恐惧的一个原因。但是,死亡本身却排除了痛苦以及所有其他体验。死亡对主体的幸福体验没有影响,只是终结了这种体验。死亡是一种伤害吗?
我们的常识判断认为,死亡对人来说通常是一种伤害(至少对于出生之后的人,胎儿还是一个存在争议的问题)。死亡或许没有伤害那些已经足足活了95年的人。死亡肯定也不会伤害那些遭受着无法忍受的痛苦、而且没有任何希望提升其生活质量的人。但一般来说,我们认为死亡伤害了死者;这就是为什么谋杀是一种残忍的罪行的原因。那么,为什么死亡对人是一种伤害?这一问题的答案对动物来说意味着什么?
一些哲学家坚信,死亡是一种伤害,因为它妨碍了一个重要的欲望:即继续生存的欲望。在正常情况下,他们认为,人们至少在工具性的意义上珍惜他们自己的生命——作为成功地追求更多独特目的和计划的必要手段,例如抚养孩子或完成一本著作。许多人还从内在的意义上珍惜他们的生命。无论在哪种意义上,他们都想或渴望继续生存。
因此,在这种观点看来,死亡仅仅会伤害那些渴望继续活下去的个人。这种主张对于动物来说意味深长,因为可能只有非常少的动物(甚至)拥有活着的这种概念,更不用说渴望活下去了。假设一幢房子着火了,一只狗还在屋内。它非常害怕;毫无疑问,它会意识到自己可能很快严重受伤或受害。虽然它努力逃跑的行为可能会避免其死亡,但是,要说它拥有关于生命和死亡的概念以及求生的欲望,则是可疑的。因此,在这种观点看来,这只狗会因为烧伤而体验到伤害,但不会因为死亡本身而受到伤害。
一个赞成诉诸欲望这一分析途径的人可能认为,一些缺乏继续活下去的欲望的个体仍然会受到伤害,如果死亡威胁到他们切实拥有的重要欲望。让我们设想,一匹狼渴望在它的群体中获得统治地位。它已经发展了一些重要的盟友,并及时与那些地位更高但比其虚弱的狼展开了几场搏斗,逐渐接近狼群的最高地位。如果它在达到这一目标之前就死了,人们可能会认为死亡伤害了它,因为这阻碍了它在狼群中占统治地位的欲望,即使它缺乏死亡的概念。对诉诸欲望之观点的这种创新将极大地扩大受死亡伤害之动物的范围。但是,它仅仅适用于这样一些动物:或者(1)它们拥有生命的概念和继续生存的欲望,或者(2)它们拥有面向未来的规划。
下面这个例子对所有诉诸欲望来解释死亡之伤害的观点构成了挑战。一个健康的新生婴儿,有着愿意全身心照料她且十分爱她的父母。在出生一周时,她已经毫无疑问地拥有了感知能力,并具有发展出一个正常人所具有的高级认知能力的潜能。但就目前来说,她还没有计划或规划,更不用说生命的概念了。假设由于某个离奇的事故,这个婴儿在睡眠中无痛苦地死亡了。诉诸欲望的解释肯定会认为,她并没有因此而受到伤害。可是,当我们听到这类故事时,许多人都会认为,这是一个悲剧,不仅仅是对于她家里那些极度悲伤的成员而言,也是对于这个婴儿本身而言。死亡伤害了婴儿,这一论断要求我们用不同的理论来解释死亡的伤害。
这种不同的理论(汤姆·雷根、史蒂夫·萨庞提斯以及我都为之辩护的理论)认为,就其摧毁了延续的生命所能够提供的有价值的机会而言,死亡是一种工具性意义上的伤害。有感知能力的动物能够拥有有价值的体验,包括那些能提升幸福感的体验,如快乐和满足,也许还有那些与行使自己的自然能力有关的体验——取决于人们关于幸福的理论。而死亡会剥夺猫或新生儿本应用来体验幸福的生活机会,即使它或她没有任何关于这种机会的意识。因此,根据这种观点,某种动物不需要拥有复杂的概念能力或面向未来的规划才会受到死亡的伤害。感知能力本身就足以使一个人拥有有价值的体验,而死亡会中断这种体验。(至于仅仅具备感知能力的潜力是否足以证明死亡是一种危害,这还是一个有待深入探讨的充满争议的问题,它对关于堕胎的讨论很重要。)另一方面,如果一只动物既没有求生的欲望也没有面向未来的规划,而且它在未来能够体验到的主要是消极的、充满痛苦的体验,那么,目前这种理论就会否认死亡会伤害这只动物。
现在让我们回想一下雷切尔的例子,她在其新住所发现了一只老鼠。在了解了关于死亡的上述两种观点后,她进行了如下推论:“诉诸欲望的观点认为,无痛苦的死亡不会伤害到老鼠。而诉诸机会的观点则持相反的看法:如果把它放到荒野,这只老鼠可以获得老鼠的生活中存在的各类机会。而死亡会毁灭这些机会。”诉诸机会的观点使得雷切尔的这一判断是正确的:人道的捕鼠器虽然可能使它遭受一些痛苦但却保存了它的生命,因此是一种很值得考虑的方法。那么,最后她是否会使用人道的捕鼠器,将取决于下面这个也许更具争议的判断:与捕鼠器的使用给它带来的痛苦——一些恐惧、挫败和可能的悲伤——相比,老鼠的夭折可能是一个更大的伤害。但是,雷切尔十分肯定,死亡构成了一种伤害。
她进一步想,假设一辆车撞伤了她的小狗,并轧断了它的腿。雷切尔可以有两种选择,要么让她的狗在麻醉中无痛苦地死去,要么给狗的腿打上石膏,这样还有完全康复的机会。第二种选择方案意味着狗要经受很多疼痛、挫折、或许还有恐惧,因为它的腿要打上大概一个月的石膏。但是,雷切尔凭直觉认为,如果这条狗被无痛苦地杀死了,那么,不仅她,还有她的狗都会失去某些东西。她推论说,如果我们假设死亡带来的伤害就是它毁灭了未来的机会,那么这种以及类似的判断就显得更为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