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档案》情结
现在让我转向蒙昧主义。重要的是要指出，这种现象学的反科学主义可能导致一种反科学的蒙昧主义，这在许多方面是被颠倒的或被歪曲的与科学主义对立的概念，但只要我们足够小心地加入一点思想纠察，就并不一定会是这样。这里的蒙昧主义可以定义为反对自然科学提出的因果解释，而提出另一种因果解释，这是一种或多或少更高层次的、但在根本上却是玄妙的解释。这就是说，蒙昧主义以反科学的、神秘的但依然是因果的解释取代了被认为是科学主义的科学解释形式——地震不是由地壳的板块运动引起的，而是上帝对我们罪恶的愤怒。
作为一种文化现象，这种东西在《X档案》的每一集中都可以看到，即提出了两种因果假设，一种是科学的，另一种是超自然的，而前者总被证明是错的，后者则是对的，但在某个方面我们仍然存有疑惑。就是说，这种超自然的现象可以得到解释，但其原因则仍然是个谜——这是一种神秘之物。作为一种文化消遣，这可以被看作无伤大雅，但《X档案》情结的影响在其他地方则会更为有害。蒙昧主义的类似解释不外乎，上帝的意志、外来生物的无处不在、星座对人类行为的作用等等。不太明显的但却同样具有潜在危害的例子是弗洛伊德的本能的内驱力、荣格的原型、拉康的真实、福柯的权力、德里达的延异（différance）、列维纳斯的上帝痕迹，或者，确切地说，后期海德格尔中的存在于历史中以及作为历史本身的划时代的隐退。这个名单还可以增加。
在我看来，我们仍然可以从现象学中学到的是，当它成为我们通往个人和万物的首要的和最为重要的方式（我们可以称之为我们关于整个社会的全部隐含的知识背景储备），我们并不要求对莫名奇妙的原因给出有关因果的科学解释或伪科学的假说，而是需要我倾向于（考虑到维特根斯坦）称作的阐明性评论。例如，“事物对我们而言最为重要的方面由于简单和熟悉而隐藏起来。（人们无法注意到某个东西——因为它总是在人们的眼前。）”阐明性评论清楚地刻画了我们日常生活的特征，它们被隐藏起来但却是不言而喻的，它们之所以隐藏正是因为它们是不言而喻的。它们使得这些现象变得更为清晰，改变了看待它们的角度，给予事物一种新的、令人吃惊的概述。在这种意义上，现象学就是对不言而喻已知的但却未被关注的东西的重新安排；它使得我们可以重新学习如何看待世界。当然，用这种方式去看海德格尔的思想，并不像谈论存在的隐退或其他什么中划时代的贡献那样令人激动，但或许，这份激动正是我们最好应当克服的东西。
我以上所说应当可以清楚地表明，我是在试图对当代哲学图景给出一个小小的病理诊断，也就是要评论一番（也可以说是减弱一些）欧洲哲学和分析哲学最为放肆的地方。一方面，在某些欧陆哲学中存在一种蒙昧主义的危险，在这种哲学中，阐明社会现象就要涉及到范围广阔而含糊的力量、实体和范畴，就像是解释了一切又什么都没有解释一样。例如，类似互联网（或者是手机、甚至是移动房屋）这样的现象，可以被看作是进一步证明了支持海德格尔所谓的构架（Gestell）论题，这是普遍存在于技术世界的大致态度，因而从属于对存在的遗忘。这样，对日常现象的恰当解释就要涉及到类似因果的因素，它们的作用就像古代神话中的诸神一样。个人生活和公共生活的任何方面都可以看作是证明了力量的惩戒基质、“大他者”（Big Other）的分解和真实之物的创伤、无器官身体的多样变化，如此等等。凡是存在这种蒙昧主义倾向的地方，其治疗方法就是要解除神秘或解除神话。就是说，一定存在这样一种批评，它探讨和研究了我们最初为什么会卷入其中。
但在我的小小病理诊断的另一面，在分析哲学的某些领域存在一种顽固的科学主义的危险。如果我们可以想象一篇哲学论文题目是“感受性和唯物主义：弥合解释鸿沟”，那么，为什么不会是这样的论文题目“大爆炸和我：弥合解释鸿沟”或者“自然选择和我：弥合解释鸿沟”？这种科学主义方法的假定是认为，存在一个通过更好的经验解释就能得到弥合的鸿沟。而我在这整本的观点就是，这里有一个无法通过经验探究而得到弥合的感觉鸿沟（即知识与智慧之间的鸿沟）。这就是说，生命意义的问题无法还原为经验的探究。知识与智慧之间的感觉鸿沟正是批判性反思的真正空间。在哲学中，但更为普遍地说是在文化生活中，我们需要剪掉科学主义和蒙昧主义这两翼，由此避免欧陆哲学和分析哲学中最为糟糕的东西。这就是说，我们需要避免错误地相信，我们可以通过因果的或类似因果的解释来解决需要现象学阐明的东西。当然，说的容易做起来难，但至少我们可以开个头。
当然，科学主义和蒙昧主义之间的区别并不像我指出的那样简单。首先，蒙昧主义并非单一的东西。的确有一种基于信奉某种超自然神秘之物的蒙昧主义，比如信奉宙斯、耶和华或死神——我们可以称之为“神秘的蒙昧主义”。但还有其他的蒙昧主义，它们是可以通过科学证明的：“医生，难道你不明白我的失眠和好斗是由于我去年夏天宿营的时候被外星人劫持了吗？”或者是“只需要再有一年的研究，我就会最终证明物质是神性显现的结果”。当然，也有一些科学主义是基于信仰，因此也就等同于蒙昧主义。例如，我也许会相信一切心理状态都能够还原为进化的安排，而并不知道如何还原或者为什么要还原。我们只是这样觉得。我们可以称之为“神秘的科学主义”或其他什么。我们只是说，有一种迫切的需求，是对科学主义与蒙昧主义的区别建立更为详尽的分类系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