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康德的两种方式
分析哲学与欧陆哲学之间的大部分差别，都可以简单地回到如何阅读康德以及阅读了多少康德这些问题上。这就是说，人们是否仅仅想到的是第一批判，即《纯粹理性批判》（1781）中的认识论问题，或者是想到第三批判，即《判断力批判》（1790）中更大的系统化抱负。我想更深入地探讨一下这个思想。
如果我们关注的是第一批判，那么我们通常关心的是先验演绎论证的成功：康德在这里试图表明，为了体验对象，我们就必须预设他所谓的“知性范畴”的运作，由此才有对之加以理解的人类主体，即后者把大量的、杂乱无章的感觉经验统一到概念之下。因此，正如康德所说，“对象符合概念，而不是概念符合对象。”对康德的这种阅读将会被这样一个问题所引导：他是否成功地为经验知识提供了有效的基础或者说根据，是否成功地回应了休谟怀疑论的挑战。康德说，休谟以如下方式把他从“独断论的迷梦”中唤醒：休谟表明，如果我们认真地对待怀疑论的挑战，那么我们就永远不能确定，我们基于流动的感觉和印象的概念是否充分符合对象本身并产生知识。康德的回应是把这整个问题翻转了过来：他承认，尽管我们永远无法知道物自体，但我们表象的对象却是在一定程度上与我们对物自体的概念相一致的。这种翻转就是康德所谓的哲学上的“哥白尼革命”。经验世界对我们而言的确是真实的，但为了解释我们如何理解这个世界，我们就必须在逻辑上（或用康德的说法是“先验地”）预设一个把直觉统一到概念之下的主体或意识。这就是“先验唯心论”这个论题的大致观念。康德认为，这个论题与经验实在论相一致。从这种角度解读，康德的主要哲学贡献就是认识论，隐含的也就是科学哲学。的确，这正是新康德主义学派对他的主要解读方式，这个学派在19世纪90年代到20世纪20年代后期德国和法国的学院派哲学中占据了主导地位。正是彼得·斯特劳森（Peter Strawson）和其他人的著作中对康德的这种认识论的解读，直到晚近的时期仍然主导着英美哲学对康德的接受。
然而，第三批判的抱负则有所不同。康德试图通过批判判断力沟通知性能力（关注自然知识的认识论领域）和理性（关注自由的伦理学领域）。判断应该是自然领域和自由领域的中介，应该把批判哲学的各种要素整合为一个体系。如果我们采取了这条路线，那么康德哲学的迫切问题就变成了纯粹理性与实践理性、自然与自由之间关系的可信性问题，或者是理论与实践的统一问题。我们下面将会看到，这正是费希特、谢林（F. W. J. Schelling）、黑格尔的德国唯心论以及弗雷德里希·施莱格尔（Friedrich Schlegel）和诺瓦利斯（Novalis）的早期德国浪漫主义所遵循的路线。可以说，这正是欧陆哲学至今一直遵循的路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