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塞尔还是康德:开辟欧陆哲学的两种方式-解读欧陆哲学

时间:2024-12-05 11:35:05

胡塞尔还是康德:开辟欧陆哲学的两种方式

我们首先来看一下区分欧陆哲学和分析哲学的两种方式。我们可以想象一本关于欧陆哲学的著作开始了对这一主题进行探索的历史,这就是1900年前后出版的胡塞尔的《逻辑研究》——海德格尔将其称为开创了现象学传统的“突破性”著作。这种方法的好处在于可以提醒读者,分析哲学与欧陆哲学的当代分野(或更准确地说,鸿沟)主要在于这样两种传统之间的分野,即受戈特洛布·弗雷格(Gottlob Frege)关于逻辑和语言的革命性哲学启发的传统(包括了早期维特根斯坦、维也纳逻辑实证主义和英美的语言哲学),以及来自于通常与胡塞尔的现象学产生激烈对抗的传统,比如存在主义和解构主义。弗雷格与胡塞尔之间有过重要的联系,1894年,弗雷格针对胡塞尔的处女作《算术哲学》(1891)发表了一篇深刻评论,结果显著地改变了胡塞尔关于逻辑与心理学关系的观点,即:逻辑并不像胡塞尔早期认为的那样,可以还原为心理学。

什么是欧陆哲学?

胡塞尔还是康德:开辟欧陆哲学的两种方式-解读欧陆哲学

欧陆哲学这个名称在哲学史上有200年的历史,它始于康德18世纪80年代批判哲学著作的出版。它引发了下面一些重要运动:

1德国唯心论和浪漫主义及其后继(费希特、谢林、黑格尔、施莱格尔和诺瓦利斯、施莱艾尔马赫、叔本华)

2对形而上学的批判和“悬疑大师”(费尔巴哈、马克思、尼采、弗洛伊德、柏格森)

3德国的现象学和存在主义哲学(胡塞尔、马克斯·谢勒、卡尔·雅斯贝斯、海德格尔)

4法国的现象学、黑格尔主义和反黑格尔主义(科耶夫、萨特、梅洛–庞蒂、列维纳斯、巴塔耶、德·波伏瓦)

5阐释学(狄尔泰、伽达默尔、里克尔)

6西方马克思主义和法兰克福学派(卢卡奇、本雅明、霍克海默、阿多诺、马尔库塞、哈贝马斯)

7法国结构主义(列维–斯特劳斯、拉康、阿尔都塞)、后结构主义(福柯、德里达、德勒兹)、后现代主义(利奥塔、鲍德里亚)和女性主义(伊利格瑞、克里斯蒂娃)

当然,看似有所分歧的分析哲学传统和现象学传统中的特别之处在于,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中欧先祖,这就是主要在布拉格活动的哲学家伯纳德·波尔查诺(Bernard Bolzano)和弗朗茨·布伦坦诺(Franz Brentano)二人的思想,后者是维也纳大学的教授,年轻的弗洛伊德曾是他的学生。简而言之,弗雷格和胡塞尔从波尔查诺那里得到的是这样一个观念,即认为思想不是主观的心理经验,而是具有能够加以分析的客观内容。而他们从布伦坦诺那里得到的则是意向性论题:即每个思想都指向世界中的对象,而不是封闭在某种意识的封闭空间里。这两个观念促进了抛弃怀疑论、相对主义和所谓的“心理主义”(这是在19世纪初的德国盛行的观点,认为逻辑问题和哲学问题都可以还原为心理机制)。胡塞尔最初就坚持对逻辑和算术进行心理主义说明,直至弗雷格劝说他放弃了这个观点。正是对心理主义的批判以及明确拒绝把哲学还原为实证科学的一切企图,使得弗雷格的语言哲学与胡塞尔的现象学结合在一起。所以,根据这种解释,分析哲学的起源与欧陆哲学的起源具有相同的历史时期、相似的中欧德语世界的地理来源以及共同的哲学敌人。哲学家之间重新建立交流的唯一方式,就是回到这些传统出现分野的历史起点和概念起点。这正是迈克尔·达米特(Michael Dummett)在他有影响的《分析哲学的起源》(1993)一采取的策略。达米特叙述了自弗雷格以来的分析哲学史,满怀希望地认为,更为清晰地理解哲学的过去,会是当代哲学家之间达到某种相互理解的先决条件。达米特用恰如其分的严厉话语这样来描述当代的情况:

我并不想假装认为这两个传统中的哲学基本上是一样的;显然,那会很荒谬。我们只有回到它们的分野之处才能重新建立交流。现在隔着深壑叫喊毫无用处。显然,哲学家们决不可能达成一致。然而,他们不再能够相互交谈或相互理解是令人遗憾的事。要得到这样的理解也很困难,因为如果你认为人们走在错误的道路上,你可能就不会有与他们交谈或者自找麻烦批评他们观点的强烈愿望。但我们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我们好像正在不同的学科内工作。

这样,当代哲学的背景就与20世纪初的情况形成强烈的反差。达米特写道:

弗雷格是分析哲学的先祖,而胡塞尔则是现象学的奠基者,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哲学运动。比如说,在1903年,对熟悉他们两人思想的德国哲学系学生来说,他们会是什么样子呢?他们当然不会被看作是两个截然对立的思想家,而是两个思想取向上非常接近、但是兴趣上有些分别的思想家。

达米特继续饶有兴趣地把弗雷格和胡塞尔比作莱茵河和多瑙河,“它们的源头离得很近,一段时间有着大致平行的河道,后来却分而流向完全不同的方向,注入不同的海域。”虽然,至少在达米特看来,弗雷格的莱茵河显然是思想的正道(而胡塞尔的多瑙河则流入了欧陆传统的唯心论黑海),但这仍然是很有启发的建设性的意象,在很大程度上动摇了这两种哲学传统之间的区别。

达米特的策略很有吸引力,我会在第六章讨论科学的世界观和阐释学的世界观之间冲突的时候含蓄地使用这个策略:就是说,要得到冲突双方相互理解的一种方式就是回到其哲学源头,即海德格尔和卡纳普之间的僵持局面。然而——这也是区分两个传统的第二种方式——如果我们要理解欧陆传统中的哲学本质,我认为必须从康德开始,正如我在之前所说的,他是分析哲学和欧陆哲学最后一位共同的伟大人物,他宣告了它们的分道扬镳。首先,我们从康德(而不是胡塞尔)开始是出于两条简单的理由:其一,如果不提19世纪的先驱者,特别是黑格尔、马克思和尼采,那么20世纪欧陆哲学的发展基本上就是无法理解的。这对于20世纪30年代以来的法国哲学尤其如此,这个时期的法国哲学完全可以描绘为对黑格尔(科耶夫[Kojève]的著作和萨特早期的著作)、尼采(福柯和德勒兹[Deleuze]的著作),或是马克思(阿尔都塞[Althusser]的著作)的一系列的回归。其二,19世纪非英语世界的哲学史,至少在英国,不幸很少被收入到本科生的教学大纲中,即使没有读过多少从康德到弗雷格的用德语写作的哲学著作,学生们也仍旧有可能获得哲学学位。因此仍然有必要努力弥补这个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