境遇中的存在
既然我们弄清楚了关于我们境遇的存在真相及其伦理意义,我们就从“人类在境遇中生存”这个存在主义的洞见开始讨论。这一洞见不仅意味着我们不是飘荡在物质世界之上的游魂,就像展翅飞跃水面的鸟群那样;在境遇中生存还强调,我们是这个宇宙及包容这个宇宙的文化世界的组成部分。我们虽不及天使,但又胜过机器。境遇是萨特所说的“真实性”和“超越性”的一种模糊混合。“真实性”指的是我们境遇中的已知事实,像我们的种族和国籍、我们的才能和局限、我们要与之打交道的他人以及我们先前的选择。“超越性”(或说是我们意识对已知事实的超越)指的是对我们境遇的接受方式,即我们如何勇敢地面对这个真实性。如果我们从动态的意义上来理解,那么,超越性就有点像意识的“意向性”那样起作用。某些天生身体残疾的人会以积极和建设性的方式应对挑战,而其他人则会被这种伤残压垮。萨特承认,“境遇”这个表述从下述意义上来说是模糊不清的,即人们无法确定境遇中被给予的和发生的一切的确切作用。例如,我未能成为一位外科医生,这在多大程度上归因于我缺乏知识和身体技巧或我贫困的社会经济条件(真实性),在多大程度又归因于我精神上的懒散和缺乏自律(超越性)?但是,如同西蒙·德·波伏娃所指出的,从一开始,存在主义就把它自身定义为一种模糊性哲学。这些主观的和客观的因素不能被精确地测量和评估。实际上,已知的事实和对这些事实的接受方式的这种模糊性渗入了我们的个人生活和社会生活中。如同亚里士多德警告我们的,去探寻一个比研究主题所能允许的更大的清晰度,那就是一个错误。你在道德问题上不能去追求一种数学的精确性。存在主义者把这一点应用于生命本身。检验生活,以便消除一切模糊性,这会类似于剪影制作者对一幅印象画的处理方法。梅洛-庞蒂是关于模糊性的杰出哲学家。没有人比他更坚决地强调人类境遇的根本模糊性。
海德格尔所说的我们“淹没”在日常世界中必定包含了这两个方面。想到人类生存的根本时间性维度,人们就能把真实性和超越性这种二元区别分别描述为我们绽出的过去和未来。海德格尔是第一个对我们绽出的时间性作出三项区分的,1)作为真实性或“沉沦”的过去(我们不是白板一块地来到世上,而是早已有一个过去);2)作为“凸显”或“绽出”的未来(我们生活在“未成”和“可能”之中);3)淹没在我们日常关怀中的现在。
在这三个绽出的维度中,作为可能的未来这个维度最为重要。我们都是“可能”的创造物。正在戒酒的嗜酒者想“过一天算一天”,但即便这样,他们也不能避开未来的幽灵。正如萨特所说,改过自新的赌徒每当接近赌室时,必定会重申其承诺。存在主义的“畏”是我们对作为我们自由之焦点的可能性的体验。过去有一个笑话说,一个人从一座高楼坠下。当他快速经过30层楼时,有人大声喊叫“你在干什么?”,他乐观的答复是“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1既富悲剧性又令人好笑的是,这个人忽视了对他的境遇来说至关重要的可能性维度。这种可能性以重力加速度逐步减校
如同我一开始所说,存在主义者把时间和空间都个人化了。科学的空间和时间,如亚里士多德把时间看作运动的尺度或者爱因斯坦的时空连续体,都是从生存的空间和时间的生活体验中归纳出来的。假如我们没有关于时间的流逝和空间的浩瀚这种原初的未量化的体验,那么,我们就不能从任何东西中归纳出这些科学概念。这些科学概念就不会对我们的生活发生长远的影响。但鉴于海德格尔运用这些体验揭示出存在在其中发生的时间镜域(对海德格尔来说,存在并非是永恒的),而萨特则更直接地想要强调我们对生活中必然充满模糊性的境遇的责任。无论我们的境遇是什么,都总是包含着超越的可能性。如同我们前面所说,萨特人道主义的符咒是,你总是能从你已是的状态中成就某事,因为你始终超越你的真实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