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谛-释迦牟尼:从王子到佛陀

时间:2023-12-05 10:09:02

四谛

与开悟最密切相关的法门主要是和个人苦恼以及个人解脱有关。这就是四圣谛论(Four Noble Truths,巴利语cattāri ariyasaccāni)。在四谛法这张大伞下,可以说是概括了佛教的一切心要法门。四谛的表述是仿自医疗上的诊断:这是病症,这些是病因,这是关于病能否治愈的诊断,这是治病的方法。病就是“苦”(suffering,巴利语dukkha)。苦是这样一种状态,它包括了英语里的suffering 所包含的一切意义。但是,在此意义之外,苦还有更多的意思,这个较宽的义域,我们必须时刻记在心里。第一圣谛是说,谛实有病,也就是说,谛实有苦。这就是苦圣谛(Noble Truth of Suffering)。第二圣谛是说,有诸苦因可得。这就叫苦集圣谛(Noble Truth of Arising of Suffering),它包含了对诸苦因的叙述。第三圣谛是说,谛实有苦灭,这就是苦灭圣谛(Noble Truth of Cessation of Suffering)。第四圣谛就是灭苦之方,也就是苦灭道圣谛(Noble Truth of Path Leading to Cessation of Suffering)。

四谛-释迦牟尼:从王子到佛陀

我们来依据旧传看看第一谛,也就是指出有苦存在的圣谛。按照旧传的描述,佛陀在开悟后不久就开示了苦圣谛:“苦圣谛者,即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愁悲忧恼苦。”(《相应部经典》,第5卷第421页)在这里,把巴利语的dukkha翻译成英语的suffering是没有问题的。这种苦是我们一般都能认识到的那种苦,在一个较长的时间层面上,它伴随着人生的全体:只要我们有生,我们注定要经受生苦、病苦、老苦、失去所爱者的苦和死苦。这种从长远着眼的看法认为,生死相续的过程,不过就是任何人生命中都要遭遇的烦恼在一生又一生中的增广。我们所有的经验,甚至普普通通幸福的经验,都是被痛苦和烦恼包围着。因为从长远来说,我们终有一死,所以苦的问题是很迫切、亟待解决的问题。

在这个层面上,苦谛论很接近其他出家者所共持的观点,就是世俗生活只是痛苦的泥沼。可是,佛法并没有变成老套的悲观主义,这缘于它和一种精心构建的人类命运观的联系。当对苦谛继续作描述时,这种观点就逐步明晰起来:“怨憎会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这是更短时间层面上的苦,因为它可能在一年、一天甚至一小时内就会出现。这种苦与佛陀对可直接观察之物的特别关注更为相关。它还是对苦所作的一种更加普遍的描述,不仅因为它伴随着人生中的历次危机,还因为它每天都会出现在日常的境遇中。这些日常的境遇,也许不会引起悲伤,但会使人刻骨铭心地意识到失败、挫折或者未能实现的愿望:诸如错失的机会,徒劳的努力,令人腻烦的按部就班的生活,生活中和别人难免的磕磕绊绊。在这里,dukkha就不一定翻成suffering,而是某种虽然事情不大,但却常有的经历:比如不舒服、不满意或者不餍足。在佛典三藏中,这一点通过许多故事表现出来,比如求官者的凄惶不安,农人的焦虑,家庭生活中的摩擦和挫沮。这种学说把苦带进日常经验的轨道中来,因为它指出了生活本身无法避免的无常性(changing nature),这种无常性吞没了一切我们以为是安稳而坚固的东西。

可是,这样一种观点在佛陀的时代也为其他学派所共同信奉。所以,要想找出完全属于佛教独有的东西,我们还得看看描写第一圣谛的最后一段:“略说为五取蕴苦。”这条对苦的定义,可以说是引向了佛法中最具有独创性的东西,引向了佛陀对苦的看法的那一部分,也就是佛教圣典中有关人类困境的描述,这部分的描述经过了充分的论证,不带任何感情色彩。根据这种描述,苦如细针密缕一般地织进了人生经验的每一条纤维中。这里的经验,是被放在最小的时间尺度上来考虑的,即在一秒一秒的刹那中,仿佛被放在显微镜下一样,接受观心内省的坐禅人客观而冷静的诊视。在显微镜的放大下,dukkha带上了另一番意思,就是不完善(imperfection)、无常(impermanence)、变灭(evanescence)、不堪能(inadequacy)、不实在(insubstantiality)、不完全(incompleteness)、无法宰制(uncontrollability)。使人产生悲伤的大灾大难,使人发生不满的生气光火,只是内在于一切经验中的那种根本的“不完善性加无常性”——也就是“苦”——的比较明显的例子。就其迁流无常、变动不居、无法宰制、最终无法令人满足来说,经验本身就是苦。

要想看看这一切是怎么运作的,我们且拿“受”(feeling,巴利语vedanā)来作范例。“受”是禅观中鼓励大家当作直接内省对象的所缘之一,它也是“五取蕴”之一。受可以分为身受和心受两种,也可以分为苦受(unpleasant feeling)、乐受(pleasant feeling)和不苦不乐受(neither pleasant nor unpleasant feeling),也就是捨受(neutral feeling)。这样一来,修禅观者思维观察身心上正在生起的经验时,随着生起的受的不同,会发现此为乐受,此为苦受,此为不苦不乐受。比方说吧,坐禅结跏趺坐时觉得膝盖疼,这就是苦受;因为能够长时坐禅,并获得少许禅定境界而愉快,这就是乐受;介于苦受和乐受之间的许多感受,比如对静静呼吸过程的感受,则为捨受。再比如说,禅室外面汽车喇叭的轰鸣,可以产生苦受;夜莺的鸣啭,可以引生乐受;下雨声也许既不产生乐受,也不引生苦受,它什么也不产生。尽管某些感受中的一部分如是如是生起,并引起人的注意,甚至还会持续一段时间,比如上边提到的膝盖疼,或者也许会不断重新回来,可是不需要我们用多深的禅观力就可以看出,为什么佛陀把受看作是无常的。前受才灭,后受即来,就算是在大的禅定成就中,受也不可能保持永驻。佛陀所探索的最核心的问题就是:“我最后应该以何为依?”按照这个诊断,肯定不能以受为依,因为就算是乐受也会因变坏而产生苦。这就是说,当时可能会觉得是乐,乐受中却载着不安稳的种子,或者说乐受自身内部解体的种子。通过观心内省发现的苦谛,是一种关于永不停息的运动,关于不断变化的过程的真谛。这种过程由于不能主宰自己,常在变化之中,从而造成不堪能和无法令人满足,所以不过就是苦而已。

进一步说,不堪能性浸满个人身心的一切经验。佛陀对人的身心提出过几种不同的分析性描述,每一种描述都是为了适应不同的情况而提出来的。但是,总的来说,这些描述都是描述一个过程,而非一个恒常不动的实体。在佛陀的眼中,个体更像是一团燃烧的火,或者一条湍急的瀑流,而不是用来盛装经验的坚硬器皿,或一块可以把知觉往上刻写的不动石板。我们的语言很容易掩盖这一点,因为我们习惯于想到相对稳定不变的身体和心灵,它们接纳着变动不居的经验,从而认为可以独立于经验之外来描述心灵和身体。可是,佛陀的语言却很特殊,在这种语言里,经验和身心复合体被放在一起,作为过程的一部分来描述。这里举一个这类描述的例子:

“以眼为缘,于色而生眼识。三事和合(即眼根,色境,眼识)有触,缘触有受,而想所受,觉知所想,迷执所觉知。”(《中部经典》,第1卷第111—112页)

按照这种说法,经验的对象,经验的器官(比如眼根),还有由此产生的经验意识,也就是“心识”,都不可分割地联系在一起。三者之一,若缺其二,是不可想象的。用佛经里的比喻说,它们就好像束芦一样,相持不倒。

进一步说,经验的这些特点,比如受、想、识,也可以被说成是在“心”里面,它们“是结合的,而非别异的,于此等法不得以分解知其差别”(《中部经典》,第1卷293页)。如是从诸色尘(objects of perception),经过诸色根(physical organs of perception),到受、想、行、识,只有一个变动不居、相依相持的复合体存在,这个复合体可以被称作“个体”或者“自我”,但其内里实无任何常住者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