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智能的史前史-人类史前史探秘

时间:2024-07-01 19:35:02

人类智能的史前史

1832年12月18日,达尔文在南美洲南端火地岛附近的成功湾上岸。他乘着“小猎犬号”航船刚踏上这次改变了他一生的旅程后不久,就在这里生平第一次遇到了“野人”,感到震惊不已。他对他们的第一印象是:他们有人的样子,在寒风中赤身裸体,对船只和船上的人粗鲁地咆哮着并做着手势。他怜悯道:“野人真是不幸的生物。”

人类智能的史前史-人类史前史探秘

“我们没有理由相信他们有任何形式的宗教崇拜,……各个不同的部落也没有政府或首领。按照我们的观念,这些人的语言几乎算不上连贯和清晰。他们的技能由于不能通过经验来改进,在某些方面可以比作动物的本能。”

导致野人缺乏这些能力的主要原因是他们的野性。他们对自己的情感没有任何控制,理性因而难以推行;他们不能掌控自己,也就没有能力掌控周围的世界。火地岛居民可能在此之前就与过往船只关系不睦,他们的反应概缘于此,但达尔文全然不知,才觉得他们的行为是完全非理性的。增长理性,从而控制住了情感的野性是维多利亚时代人们看待世界和人类进步的观念的核心。我们在前面的章节中已经了解到,维多利亚时代的进化类型学将人类的进化过程分为巫术、宗教和科学三个层面,认为驱动巫术发展的是想要干预世界运转的非理性和情绪化的期望,并以此达到干预世界的目的,在将其与科学过程进行比较时对期望的定位出现错误。

给智能下定义很难,智能的定义与给它下定义的人数一样多。不过,很多定义有其核心内容,从保存讯息、解决问题,到前所未有的创新的思想和行动,范围甚广。多数定义只关注心智,对身体的技术和能力方面的关注则比较缺乏。所以当你知道我要强调身体的技能和人类生命中诸如情感之类的所谓非理性的要素,并尝试用它们描绘人类智能的历史时,请不要感到惊讶。

我曾很幸运地在英国最著名的史前遗址之一——牛津郡南部尤芬顿的白马山进行过考古发掘。白马的形状由白垩石块堆砌而成,位于山脊之上,以其漂亮的外形和线条著称。

“白马”与其他大多数历史遗迹截然不同。古代遗迹一般因其形体巨大并具纪念性,能抵抗时间和天气的侵蚀而得以保存下来。但是构成白马的白垩石块需要照料,如若不定期清洗它,除去污损的石块和杂草,换上新的白石,它就会消失在英格兰南部雨水充沛的绿色植物里。人们对白马底部最后一次暴露在阳光下的沉积物进行测年后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白马可能已有3000年的历史。从青铜时代晚期建造至今,若每10年需要清洗一次的话,至少已经清洗300次了。今天,该遗址为国家信托公司所有。他们为那些不堪都市生活重负的人开设了户外课程,人们可以付钱参加一门压力舒缓课程,当中可能就包括清洗白马。回到19世纪中期,洗刷工作由尤芬顿的村民完成,这是每年“五月庆典”的节目之一。村民还会进行把奶酪滚到山下、赛马和危险的“背后穿刺”游戏,即用木制武器把对手的头部刺出鲜血。在托马斯·休斯的小说《汤姆·布朗的学生时代》中,就有对清洗活动的生动描述。在他所著的另一本名为《清洗白马》的书里,对此有详细的细节描绘。新的铁路系统建成后,这些诞生于19世纪的活动吸引了数以千计的人前来参与。相关的历史文献只能将清洗活动的历史追溯到16世纪,我们对更早期的清洗活动的本质只能加以猜测,而这一活动即便在罗马人、盎格鲁撒克逊人和诺曼人到来后也没有终止过。

白马与人类智能的讨论有什么关系呢?首先,创造白马或在3000年间每10年清洗一次,与任何解决问题的智能概念均不搭界,但它确实与通过物质世界的操作来悉心维持社会关系的一般概念相符合。清洗白马不是一种机械行为,而且马的意义一定会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幻莫测——通过使用一个符号来建立和维持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与创造新的符号一样困难。不论青铜时代的人们创造白马的动机为何,我们可以相当肯定舒缓压力不在其中。

对于审美方面的考量,包括物质世界对感官的冲击大概是问题的关键。暴露在地面上的洁白无瑕的白马与周围的绿草形成鲜明对比,很可能是一套更广大的象征体系的组成部分。当早期铁器时代的人们紧挨着白马在山顶构筑堡垒时,堡垒的防护墙就是由白垩石块砌成。从远处眺望,白马和白色的堡垒相映成趣,蔚为壮观。这一景观经由在万绿丛中自堡垒向南挖进白垩地层数公里之长的一条白色沟得以强化。操纵我们认为是美感的东西,对于创造具有特殊价值归属的人际关系非常重要,当然所谓“价值”是就比较宽泛的意义而言。就此案例看,我们虽不能肯定白马、山顶堡垒和线型沟槽的价值何在,但是从土地发散出来的权力与景观混合在一起的某种东西,对理解马的图案却具有决定性。景观的颜色和特质如何反映在衣服、房子和人工制品上,我们只能依靠推测,但住在不列颠这个地区的史前时代晚期的人们很可能生活在一个由陶器、金属制品、木制品和纺织品以及歌谣、故事和舞蹈所构成的内容丰富的审美世界里——在当地家庭甚至更高的社会阶层中,这些物品的制造和交换大概有助于把价值依附到他们的人际关系里。的确,在史前时代晚期,不同的物品从外地涌入不列颠,如琥珀来自波罗的海,珊瑚来自地中海或红海,金属来自西欧和中欧的许多地区。人们的视野是开阔的,个人或群体的身份地位取决于他们经营和操纵从不列颠到欧洲的人际关系的能力,也取决于他们是否有高超的品味,从而在恰如其分的社会场景中陈列他们的青铜制品、黄金和琥珀。通过操作陶器、金属制品或纺织品以形成社会关系从而塑造世界的方法可以追溯到新石器时代甚至更早。维多利亚时代的人们在白马山上的集会不过是此地举行大型社会活动这一古老传统的孑遗。可以肯定这项活动的意义随时间会不断变化,但却都具有一套取悦宇宙力量和提升群体形象的复杂动机。

人类智能是人类与物质世界创造性的结合,这个说法可以关联到我在第三章中提出的关键论点:我们人类是会通过塑造物质世界来构建社会生活的唯一一种物种。清洗白马是一种没有多少技术要求的行为(连我都做到了),但我们却需要对这一持久的社会影响有深刻的理解。人类智能不仅包括技术上的复杂行为和社会创造性行为,还有可能是社会和物质的各种不同组合。人类学家阿尔弗雷德·加尔用“迷人的技术”一词来强调人工制品及其制造过程可以使人们生起惊奇和敬畏之心。人工制品引发了人们惊奇情绪的力量,强化了制造者的威力,就好像一个有技术知识和通天能力的人能够把天地之精华注入他的作品中一样。尤芬顿的白马是一件令人着迷的物体,古往今来一直引人遐思也令人向往。从这个意义上看,制造者的力量还在持续之中,而他们最初的意图可能并非如此。

因此,我与达尔文的意见不同——过去的人们并不野蛮,他们并没有因为缺乏先进的理性能力而被无法自持的情感所控制。情感可能是强大的,偶尔会压倒我们;其实思想也是如此。正如思想是不可预测的、非线性的和不可控制的一样,情感也并非想来就来、无法预测或不受约束。我们可能会突然受到某些想法的震动,也可能会控制某种情绪。但是,对于维多利亚时代的人们而言,人类历史就是理性逐渐战胜情感的过程,这种观点在今天多少还有些残留。如果我们不能清楚地区分思想和感觉怎么办?灵感乍现是一种强大的智慧和情感体验,它来自于对世界的崭新感觉以及用言语和物质塑造世界的全新可能。我们在很大程度上拥有一种高度结构化的、可预测的情感生活,而强大的情感,若不是由于突发事件,便是通过仪式行动中的刻意激发所引起的。“仪式”和“始料未及”的确相互关联,正如许多仪式的设置目的就是处理突如其来的死亡、传达诞生的喜悦或从少年向成年的过渡。

发生转变是智能的核心意义,转变的重点是要同时掌控物质与社会世界。转变也是伴有巫术和仪式的危险过程。西方强调因果关系的观点通过所谓生物学、物理学和化学把物理过程与人类的社会关系分隔开来。金属制品的生产需要理解高温技术、矿石及其化合物的化学知识,以及生产青铜或钢所需的材料组合和正确步骤。西方人把生产者视为技师,他们对整个物理过程拥有或多或少的经验和技能,知道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情。他们的宗教信仰或禁欲的程度对金属生产没有任何影响。但是对于许多非洲锻工来说,金属生产不过是更大规模的生产和转变过程的一部分,不仅与其他形式的物质生产,如烧制陶器有关,也与怀孕和生孩子密切关联。许多非洲人的世界观是把人类的繁殖、食物的生产加工以及工艺制造视为一系列转变的循环,即通过人类和神灵世界的合作保证人类的福祉。西方人倾向于把技术和巫术分开,认为前者是对物理因果关系的经验理解,后者则纯粹是没有意义的戏法,而它的重要性不过是在心理上使锻工相信事情进展顺利。对于很多非洲铁匠来说,冶炼是一个类似妇女分娩的过程。许多高炉用女性符号装饰,男铁匠担当着父亲的角色,女性则被严格地排除在整个冶铁过程之外,其间也禁止铁匠和女性之间有性接触。他们通常都会认为性交会产生热,女人的血和男人的精液因加热而生育孩子。烹饪的时候,热的使用对人类生活也非常重要。由冶铁产生的热是温度极高极危险的。铁可做成武器和用于暴力,使其成为危险物质,所以对于铁匠来说,任何不和谐的暗示,比如在铁匠铺流下一滴血,虽然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小意外,但亦被认为能导致工作失败。虽然铁匠对于工艺的专门技术和仪式的常识不加区分,对于科学与巫术也不加区分,但必须对整个工艺流程的方方面面了如指掌。而西方人会对这些内容进行分类,认为它们要么可以给人们的其他生活领域带来影响,要么就是应被遗弃的无用之物。

我们从19和20世纪的人种志中了解了一些近代锻工的技能和知识,也了解过在工场和工具上常见的象征符号,因此能够根据某些相同的象征符号追溯到没有文字的史前时代。事实上,和冶铁相关的各种信仰广泛分布在亚撒哈拉沙漠地区,并可以上溯到远古时代。我们已经知道,在史前时期的非洲西部和南部,炉膛内发现有乳房和女性生殖器的象征物,而某些地区的炊器上亦发现类似的装饰,它们在加工过程中也要承受热的作用。现代西方思想被认为是铁器时代初期以来技术和经济发展的结果,但这对于至少1500年前就参与冶铁业的非洲人而言并非如此。在他们看来,冶铁术也许只是代表了创造新型人际关系的一种可能性,代表了“世界能够转变”这一理念的拓展。这并不是判断西方人和非洲人对于金属制造的认识哪个正确,或是把它区别为科学和巫术的问题;两者都有它们的效用。不过从某个方面来看,我认为非洲人的概念更为实际。如果人类是唯一一种通过操纵物质世界来建立其社会关系的物种,那么强调人和物的共同创造就使得物理过程和人类社会生活的综合本质更显合理,因此生孩子和金属制造就有可能存在微妙的关联。人类利用智能来思考怎样将物质的和社会的关系共同转化,该过程包括对物质和社会过程的理解。西方科学只洞察物质过程,却丢掉了理解物质世界和人类怎样合作的“巫术”。学习史前史可以帮助我们找回某些已经消失的巫术。

转变不仅发生在人和物上,也表现在具有审美特性的各种人工制品上。在欧洲,史前青铜制品很可能做成了耀眼的外观以达到金银般的效果,只不过在埋葬了4000年之后,这种效果已难以再现。从青铜到黄金造就了一系列贵金属制品,这个系列甚至延伸到了模仿青铜器的陶器上面。在中国,青铜器的表面颜色常为绿色,这或许是玉器的重要性使然。他们对玉器的偏好可追溯至新石器时代或更早。约公元前6500年前,在美索不达米亚制造的萨麦拉时期的彩陶罐上,有模仿篮子的纹饰,说明篮子早在陶器出现之前就已存在。把粘土涂抹在篮子的内壁上加以使用可能促进了陶器的发明。在斯堪的纳维亚的新石器时代晚期,有模仿红铜匕首的精致的燧石匕首,前者在遥远南方的德国北部平原和中欧地区很流行。

在西太平洋地区,从巴布亚新几内亚到萨摩亚一带,在公元前1500年前的拉匹塔文化陶器上发现了复杂的齿状纹饰,可能模仿自人类皮肤上用齿状工具做成的纹身。一个有纹身的人,拿着带有同样复杂图案的陶器,一边是粘土,一边是皮肤,相映成趣。世界上很多地方的人们在死后都和动物埋葬在一起,并且以相同的方式加以处理,表明动物和人可能存在意义深远的共通之处。物品、人和动物可能有天生的分解不开的联结,这些联结跨越了我们所定义的某种人工制品的范畴,开启了一个更大范围的联系网络,以考验人类的美感和技巧。必须强调的是,我们人类的审美各不相同,正如各个大陆拥有自己独特的历史一样。

人类学者对物质世界各种区别——闭上你的眼睛,再摸摸你的衣服,看你能区分出多少种质地的布料。其他感官也是如此。透过嗅觉,你能知道有多少种饭菜吗?你能从楼梯上的脚步声区分出你的每一位家庭成员吗?你能看见多种蓝色吗?我会将这些区别称为美学,尽管这是日常生活中的美学。它们是我们赋予世界的价值,使我们以特定的方式活在世上。价值需要通过感官的教育来学习。此类美感特质乃是人类通过和世界互动所激发的反应。我们的情感依附于感知——楼梯上的某些脚步声可能使我们放松或恐惧;蓝色可能具有某种奇迹或神圣的意味;某种气味可能会令人顿生厌恶。“感觉”一词有效地捕捉到我们对世界的感知与情感之间的某些连结——对某物的身体接触可能会与某些事情连接起来。没有感知到任何东西亦可有被伤害或沮丧的感觉。感觉可以是不确定的、试探性的和直觉性的,例如我们可能对某个特定的个人或处境“就是感觉不对劲”。感觉是我们识别世界的智能的一个组成部分,虽然与理性思考相当不同,但为我们提供了一种混杂了身体和情感的感受,这对引导我们的生活至关重要。

智能并不仅仅是人脑的运作,也涉及我们所有的视觉、触觉、嗅觉、味觉、听觉等单个或联合作用的感官。我们的感官需要通过特定的方式加以训练,才能懂得如何鉴识青铜的颜色变化或红铜匕首的质量。联觉是指把各种感觉混合起来的一种状态。对某些有这种状态的人来说,不同形状可能有不同味道,不同声音可能代表不同的颜色。这种跨越不同感官的状态既令人困扰,也可以是具有创造力的。有些文化就很重视用这种多重感觉感知世界,处处都可以进行类比推理,其中以中美洲文化最为明显。在前哥伦布时代的中美洲(墨西哥及其南面的近邻国家),只有铜、金和银等金属,这些金属都无法做成锋利的刀刃,所以人们就寻找其他替代物质。火山玻璃,即黑曜石,是用来制作切割工具的主要材料,在世界各地被广泛使用和传播,比如西太平洋地区从2万年前开始使用,中东地区至少从1万年前开始,东非也远在数千年前。黑曜石是玻璃的一种,与其他形式的玻璃同样锋利,今天仍用于精细的眼科手术。对于史前史学者来说,黑曜石的最大优点之一在于不同石材的化学特性是有区别的,从而使得我们可以追溯黑曜石工具的来源,可以重构长阶段的贸易模式。为了找出中美洲过去3000年间的考古遗址中黑曜石的来源,并探究黑曜石制作方法的变迁,学者们已花费了不少努力。黑曜石的功效主要是从经济方面来理解(接下来我会返回到经济方面讨论),但其他方面的要素亦需要考虑,其中有两个方面就值得强调。首先,它与火山有关,因而也与地下世界有关,这个联系因为较晚的史前人类向地下开采它这一事实而被加强。再就是庙宇时常设置在火山附近,认为它是靠近地球的毁灭性力量。神圣、创造与毁灭之间的联系帮助解释了形成社会关系的黑曜石的力量。至少从史前时代晚期开始,黑曜石刀就被用作杀牲和献祭的工具,用来杀死祭品,取其心脏。阿兹特克人用黑曜石镜子作为占卜的巫术工具,以便与神祇沟通。这种方法在更早以前及后来的殖民时期都在使用。

黑曜石的神秘力量部分来自其罕有的锋利特性,这种力量经由与宇宙的创造及毁灭的力量之间的联系得以加强。黑曜石也因为比喻和玉发生关联,玉是统治者的财富,能为土地带来绿色和富饶;它还用来跟绿松石相提并论,可以沟通神明,释放烟雾,像云一样遮蔽蓝天。西方经济学概念有一套靠用途、劳动力或稀有程度等来衡量价值的尺度。假如你想用一个人的心脏来献祭神明,黑曜石就特别有用,但是它的价值来自于各种神秘的联系而非实际用途,它能赐予神秘而又强大的力量,能够从数英里之外影响人际关系。物质文化并非只能通过单一感官来感受,而是可以通过多重感官而形成,它让我们对世界作出联觉反应,输入各种感觉然后融合在一起。我们的皮肤能够感觉黑曜石刀片的锋利,眼睛可以看见它的颜色,耳朵可以听到刀锋的裂帛之声,放在手上可以感觉它的重量,所有这些都汇聚成我们对于这件物体及其潜能的感知。

经济学像科学一样将人和物分开,或者说只允许其在满足人类需求这个方面以特殊的方式结合。对物质需求的强调可以让我们理解到人类较晚近的历史是以人类的基本需求为首要动机的,这是由于某部分人将人口增长和资源不足的情况加诸于其他人身上。但是在更早的时代,当人口较少且权力结构不容易造成社会金字塔底层者一贫如洗的时候,为人们提供食物和住所,满足每个人的热量需求反而相对容易。超出需求和功用之外的价值流行起来后,物物之间和人物之间的关系变得重重叠叠、纠缠不清。在更广义的人类价值还没有那么重要,且尚未让位于赤裸裸的需求之前的史前时代里,纯粹进行经济分析的作用很校许多在现代世界久经考验的分析工具,比如经济学方法,用于分析史前时代的价值时却变得愚钝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