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裂的大脑
如果把你的大脑分成两半,你会有怎样的体验?这听起来好像只是一个思维实验,但实际上,人们在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曾经做过这类极端的手术。癫痫病有时非常严重,几乎持续不断的抽风会让生活难以忍受。今天可以用药物或微创手术治疗这种疾病,但在当时,治疗最严重的患者的方法是切断大脑两大半球的联系,以防止癫痫发作从一侧半球扩散到另一侧。胼胝体是连接两个半球的主要组织,大多数这类病人因此被切断了胼胝体,但留下脑干和其他一些连接。因此说他们的大脑被切成了两半显得有些夸张,但由于没有胼胝体,左右半球间的大部分常规传导中断了。
结果如何呢?万幸的是,它造成的影响很校病人恢复良好,似乎过着和正常人一样的生活。他们的性格、智商和言语能力很少或几乎没有发生变化。但在20世纪60年代初,心理学家罗杰·斯佩里(Roger Sperry,1913—1994)和迈克尔·伽扎尼加(Michael Gaaniga)所做的实验揭示出一些意想不到的结果。
设计这些实验需要理解感觉器官与大脑连接的方式。从右耳进入的信息传到大脑右半球(左耳的信息进入左半球)。但如图16所示,从左侧视野进入的视觉信息传入大脑右半球(反之亦然)。这意味着如果你直视前方,所看到的左侧的事物都进入右脑,而所有右侧的事物都进入左脑。控制身体的神经也是交叉的,左半侧身体受大脑右半球控制(反之亦然)。正常人的左右两半球是彼此相连的,因此信息能够迅速传导到两个半球,但裂脑病人的两个半球却失去了联系。了解了这一点后,实验者可以与病人的其中一个半球单独沟通。这两个半球会像两个独立的人一样行事吗?是否每个半球都独自拥有意识?
在一个典型的实验中,病人坐在屏幕前并直视屏幕中心。整个屏幕被分成两半,然后文字或图片闪现在屏幕的左侧或右侧,这样信息只传导进入一个半球。患者可以口头回答,也可以用其中一只手作反应。
假设图片出现在右侧视野。由于大多数人的言语功能都局限在左半球,因此病人可以相当正常地描述图片。但如果图片出现在左侧视野,那他就无法用言语描述。这表明拥有言语能力的左脑只能看到呈现在右侧的事物。同时,右半球能看到呈现在左侧的事物。这可以通过让病人用非言语方式回答而得到证明。例如,你可以给他们一堆藏在包里的东西,让他们用左手选出刚才看到的东西。这样,对于“你能看到什么?”这个问题两个半球能同时给予两种不同的回答。而这两个半球似乎都不知道对方在做什么。这是否让它们成为了两个有意识的人呢?
在一个著名的实验里,研究者在裂脑病人P.S.的左侧呈现了一幅雪景,右侧呈现了一只鸡爪,然后让他从他面前的一堆图片中选出与看到的东西相符的两幅图。他的左手选择了铲子(铲雪用),但右手却选择了一只鸡。从每个半球所看到的东西来看,这么选择是说得通的。不过当要求他解释这样选择的原因时,他(即说话的左脑)却说:“哦,很简单。鸡爪跟鸡是一块的,你需要铲子来清理鸡棚”。
这样,说话的左脑用虚构的方式来掩盖自己的无知。当呈现给另一半球的是一张情绪图片时,它也会故伎重演——编造一个貌似合理的借口来解释大笑、微笑、害羞或其他被诱发的情绪反应。这可能有助于解释为什么这些病人能够显得这么正常。但这也应该让我们对自己有所怀疑。我们的大脑由许多相对独立的单元组成,言语单元不可能了解所发生的一切,但它经常能够为我们的行动提供令人信服的理由。这其中有多少是看似合理但却是虚构而非真实可靠的理由呢?我们能区别开吗?
斯佩里从这些实验中得出的结论是:他病人的头脑中存在两个有意识的实体;每个都有自己的感觉和自由意志。相反,伽扎尼加则认为,只有左半球起着“解释者”的作用——使用语言、组织信念、把行动和意图归因于人。只有这个半球拥有高级的意识,另外一个半球虽然具有各种技能,但并没有真正的意识。
哪种观点正确呢?问题在于我们根本就找不到解决问题的方法。我们可以去问每个半球,但如其他人、宝宝或动物一样,我们还不能确定他们除了说话和选择图片外,还有没有意识体验。这立刻将我们带回到第一章的争论之中。如果你认为意识是一种额外的附加能力,那么你自然想知道是两个半球都有意识还是只有一个半球有,但你找不到答案。同样,说到自我,如果你坚信持久自我的存在,那么你自然想知道是不是两个半球都有自我,但你依然无法找到答案。
你会按下按钮吗?
你相信自我的存在吗?会不会是你的心思告诉你的是一件事,而理智告诉你的却是另一件事?下面这个哲学家的思维实验是回答这个问题的好方法。
想象你能钻进一台机器,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旅行。当你按下按钮,你身体的每个细胞都被扫描、摧毁,然后在你选择的目的地重新创造。由于这只是一个思维实验,因此我们必须假设整个程序是百分之百的安全和可逆。你也完全不必担心中途会迷路。问题是——你会去吗?
如果你真的是一名羁束理论家,你应该没有任何疑虑。旅行开始后你身体的每个细胞不会有任何变化,你所有的记忆都会完好无损。在其他人眼里,你看上去毫无变化。你也会像从前一样,拥有存在内在自我这样的幻觉。
如果你还不肯按下按钮,那你肯定还在固守另外一个想法:真正抵达的不是“你”。换句话说,你还相信一个内在自我的存在。
这个问题似乎关系重大。同样关系重大的是,裂脑病人身上是否存在另一个不能正常地说话、也不能对所发生的事情施加影响的自我——这听起来非常恐怖。但在帕菲特看来,所有问题都是由于相信自我存在而产生的幻想。羁束理论完全摒弃了该问题。裂脑病人身上既没有一个自我,也不存在两个自我,存在的只是体验,但是没有任何人拥有它们——正如在你我身上发生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