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和灵魂
我是谁,抑或我是什么?诸如“我是我的身体”或“我是我的大脑”之类的回答并不能让人满意,因为我感觉不像是一个身体或大脑。我感觉像是拥有身体和大脑的某个人。但这个好似深居在大脑里面,并透过眼睛往外看的人,她可能是谁呢?那个仿佛过着这种生活并拥有这些体验的人是谁呢?
从科学的角度来看,无需这样一位主人,也无需一个内在的体验者来观察大脑的活动,也不需要一个内在自我。大脑虽然很复杂、难以理解,但它们是因果封闭的。也就是说,我们可以看到一个神经元如何影响其他神经元,神经组织如何形成和消解,一个状态如何导致另一个状态,这一切都不需要更多的介入。换句话说,我的大脑并不需要“我”。
即便如此,我仍有“我存在”这种无法抑制的感觉。当我考虑有意识的体验时,在我看来似乎是某个人拥有它。当我想到身体的行动时,在我看来似乎是某个人在行动。当我想到生活中难以取舍的决策时,仿佛是某个人必须作出这些决定。当我问在这个世界上究竟什么才重要时,仿佛是一定是要对某人很重要的事。这个某人就是“我”,我的真实“自我”。
自我的问题与意识的问题息息相关,因为每当有自觉的意识体验时,很容易假设它们必然发生在某个人身上,不可能存在没有体验者的体验。我们于是陷入了僵局。科学不需要一个内在的自我,但大多数人都颇为确信他们是拥有自我的。此外,许多人相信摒弃自我这个概念会导致混乱、破坏动机并摧毁道德秩序。许多东西都取决于我们是否相信自我的存在,但我们对自我的认识往往是非常糊涂的。
为了理清混乱,哲学家德里克·帕菲特(Derek Parfit)对自我派理论家和羁束派理论家进行了区分。他以我们好似单一、连续、拥有体验的自我这个毋庸置疑的事实为出发点,并进一步询问其中的原因。自我派理论家的答复是:这是因为它从字面上讲是对的;我们的确是连续的自我。相反,羁束派理论家认为这是不正确的,自我体验必须要有其他解释。
羁束理论的得名源于哲学家大卫·休谟(David Hume,1711—1776)的著作。休谟描述了自己如何盯着自己的体验寻找正在体验的自我,但发现的仅仅是体验本身。他总结道,自我不是一个实体,它更像是“感觉束”;一个人的生命是一连串印象,看似属于某个人,但其实仅仅是由记忆或者其他类似的关系连在一起而已。
需要注意的是二元论只是自我理论的一种形式,你无需变成二元论者才会相信一个连续自我的存在。事实上,正如我们将会看到的那样,许多反对二元论的现代科学理论仍然试图找到自我的神经机制或用大脑内部持久的结构来解释自我。因此,这些都是自我理论。
主要的宗教流派为每种类型都提供了清楚的例子。它们几乎都是直接的自我理论;无论那些自我是被设想成为灵魂、精神、“真我”或其他任何东西,它们都是建立在自我是存在的这一假设之上。这种人性自我的存在就成为了同一性学说、死后生命学说和道德责任学说的基础,也是基督徒、犹太教徒、穆斯林和印度教教徒信仰的核心。虽然有些科学家信仰宗教,也有些科学家声称科学与宗教并非互不相容,但自我这个问题却显然是关键所在。如果每个人都在拥有大脑以外还拥有精神或灵魂,那么科学应该能够探测到它,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探测到。这并不是说它永远不会被探测到,但这其中肯定有问题。
在各种宗教中,仅有佛教否认自我的观念。历史上的佛陀(释迦牟尼的尊称)生活在约2,500年前的印度北部。据说他在树下冥想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成了佛。他否认当时流行的宗教学说,包括永恒的内在自我或者“真我”。相反,他教导说,人类的苦难乃是由于无知,特别是由于坚持一种错误的自我观所造成的。摆脱痛苦的出路在于抛却全部让自我愉悦的欲望和依恋。因此,他的学说的核心是非我的观念。这并不是说自我不存在,但它是虚幻的,或与表象并不一致。自我不是过着人的生活的连续实体,而只是赋予一整套元素的传统名称。他还教导说,一切都取决于先前的因,没有任何事可以自己发生;这与认为宇宙是相互依赖和因果封闭的现代观念非常一致。因此这可以解释为什么他会宣称“行动及其后果都是存在的,但行动的人并不存在”。帕菲特把佛陀看成是首位羁束理论家。
羁束理论极其难以理解或接受。它意味着你必须完全摒弃你是一个拥有意识和自由意志的实体,或你在过这个特定身体的生活的观念。相反,你必须接受“自我”这个词并不代表任何真实或持久的东西,虽然它很有用。它只是一种观念或者一个词。至于有体验的自我,它不过是一种稍纵即逝的感觉,随着每次体验而产生,随后又再次消失殆荆产生连续性的错觉是因为每个短暂的自我都伴随着记忆,是这些记忆引起了连续的感觉。
这种违反直觉的理论大概不值得考虑,但如果不这样,我们就会面临自我是什么这个巨大的难题。在我们思考一些更为奇怪的自我现象时,自我是一种幻觉的想法至少值得记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