填补空白
你是否有过这样的经验：眼前突然出现一个你之前没有注意到的东西——一副你以为丢了的眼镜、一本你没有注意到的书、邻居花园中的一个雪人？在那一刻之前，你的意识中有什么？正如威廉·詹姆斯在1890年感叹道：“世界本应存在许多空白，但我们却感觉不到”。在我们对房间形成的图像中没有眼镜形状的空白，也没有像书那种形状的空白，在草坪上也没有雪人形状的空白。是不是我们的大脑填补了空白？有没有这个必要？
这种寻常的体验看起来非常奇怪，其中可能的原因如下：我们设想在自己的头脑或心灵的某处有一幅世界的完整图像，这就是有意识的体验。毕竟，环顾四周，我们看不到空白，因此，我们认为内部一定有一个没有空白的世界。几十年以来，这种认为头脑中存有一个详尽的对世界的内在表征的观点一直是绝大多数认知科学的基本假设。但正如一些简单的实验所揭示的那样，以这种方式来思考大脑有可能是错误的。
首先，人眼有一个盲点。人眼的设计方式非常奇怪，这也顺带揭示了进化的偶然性。在远古的某个时候我们的祖先发展出了简单的眼睛，眼睛里的神经元携带几粒光感受细胞所接受到的信息一直前行，然后返回简单的大脑。自然选择总是在已有的构造上进行，无论它是什么，因此原始的眼睛经过修改逐步发展成为一个复杂的眼睛：拥有肌肉、镜片和成千上万个紧紧地挤在一起的感受器。此时，神经元已经阻挡了光线，然而进化却未能发现它已误入歧途，应该回头重新开始，所以它继续照原先的计划进行。这样带来的后果是：神经元阻挡了感受器，汇聚成了一个大束，也就是视神经，然后从视网膜中穿出，结果在视网膜上面形成了一个没有感受器的洞（离中心约15度）。在这一部分，我们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我们注意到了吗？根本没有。如果你想证实，照着图13的说明试一下。
在日常生活中，我们根本注意不到这两个盲点。部分原因在于我们有两只眼睛，每只眼睛都能弥补另外一只留下的空白。但即使遮住一只眼睛我们也看不到视野中存在一个洞。为什么不会呢？这个问题和前面那个问题一样。是不是大脑填充了缺失的信息，从而遮盖了空白？如果是的话，它是用什么呢？在这个填充的问题上一直存在着激烈争论。
丹尼特认为大脑不需要用细节填补空白，也没有这样做。这是因为看并不像复制图片那样，是为内在的自我构建一幅世界的图像的过程，而更像一个猜测或假设那里存在着什么的过程。这种概念上的填充时时都在发生。现在你大概可以看到很多物体遮盖了其他物体：书遮住了部分案头；地毯在桌腿后面消失了；汽车遮挡了风景。你当然看不到风景里存在一个汽车形状的洞，但你也无需用貌似合理的大树或者灌木来填补空白。你的视觉体验是：这是一片完整连续的风景，即使你看不到它的全部。
丹尼特现在让我们想象进到一个房间，里面贴满了同一幅玛丽莲·梦露（Marilyn Monroe）的画像。他说我们会在几秒钟内看到房间里有数百幅一样的画像，而且如果有一张画上的梦露戴着帽子或者留着搞笑的胡子，我们也会很快注意到。我们自然而然的结论是：现在我们头脑中一定有一幅详尽地描述所有玛丽莲画像的图像。但丹尼特说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只有位于视网膜中心的中央凹才能看得清楚，而我们的眼睛每秒只能进行约4次或5次扫视（大的眼动），因此我们不可能看清每一幅画。我们能看到这么多有赖于眼睛的特征觉察器，它能够发现整个房间中重复出现的模式，以及专门的“弹出”机制，它能让我们注意一些独特的特征，如搞笑的胡子或不同的颜色。所以我们看到的根本不是一幅详尽的内部图画，而更像是猜测或假设房间里有很多相同画像，或者有很多相同画像这样的表征。大脑不需要把每个梦露单独反映在内部图像上，它也并没有这样做。我们有一种清晰的感受，即每一个细节都在大脑里面，但实际上它们只是停留在外部世界。填充缺失的梦露画像显得毫无必要，大脑也不是这样做的。
但在心理学家理查德·格雷戈里（Richard Gregory）和V. S. 拉玛钱德朗看来，填充过程确实存在。他们采用下面的方法创造了人工盲点：他们让人盯着看一个闪着“雪花”的屏幕的中心，但在偏离中心6度的地方有一个灰色的小方块，其中就没有“雪花”。最初，实验参与者能看见这个灰块。但大约过了5秒钟后，方块也如其他地方一样充满了“雪花”。接下来，当整个屏幕全变灰后，“雪花”仍显现在那个方块中，并持续两三秒的时间。其他实验则揭示了颜色、纹理和运动填充等不同的机制。例如，在一个实验中，一个粉红色背景上面闪烁着稀疏的黑点，而方块中则是一些黑点在灰色的背景中水平运动。如果你一直盯着屏幕，你会发现方块会在几秒钟后消失，但这个过程分成两个不同阶段：首先，灰色变成粉红；然后，圆点由移动的变成了闪烁的。
另一个类似实验使用英文或拉丁文作背景。方块的填充方式跟上面一样，但奇怪的是，实验参与者说他们现在在方块中看到了字母，但不会念。有趣的是，这种现象也出现在梦境中，人们梦见了书报或者巨大的标牌，他们能够看到文字但是却读不出来。那么他们看见了什么？也许，他看见的更像是字的这种想法，而不是一个真正有字的区域。
关于填充的争论远没有平息，但这些实验提示填充的过程确实存在，虽然它不太可能是在内心的图画中一点一点地填充细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