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觉的本质
意识是一种幻觉吗？人类对自身精神的看法有可能大错特错了。这种可能性表现在很多方面——自由意志是一种幻觉，笛卡尔剧院是一种幻觉，自我是一种幻觉，丰富多彩的视觉世界也是一个“巨大的幻觉”。
我们应该首先搞清楚“幻觉”这个词的含义。词典的定义如下：
被外表迷惑和欺骗的事实或情形……错误的理解或观念；欺骗、错觉或幻想
（《牛津英语词典》）
或
导致对客观存在的真实本质作出错误解释的知觉方式
（《韦伯斯特词典》）
换句话说，幻觉并不是不存在，只是事情与其表象是两回事。
图12中的视错觉是大家最熟悉的视错觉现象。这条隧道造成了一个高大凶猛的男子正在追逐一个惊恐的小孩的印象，而实际上这两个人是一模一样的。这个简单的错觉的原理是：我们看到向后延伸的隧道，这表明两个人离得非常远。视觉系统的自动机制断定距离远的人比近的人高大。虽然这两个人不一样大的视觉印象会不断回到我们的脑海里，但通过本例和其他许多视错觉现象，我们可以认清这些错觉的原理，并提醒自己不要再次上当受骗。
类似的原理是不是也适用于整个意识？如果是，那么结论就是：意识并非不存在，只是它似乎不像看起来的那样。这意味着我们对意识的天然想法肯定有误，必须要将其抛弃。既然我们似乎在认识意识的过程中遇到了麻烦，这一想法可能会有所帮助。
为了探讨这一观点，我们必须从意识的表现方式开始，然后考虑这种想法为什么可能是错误的。把心灵看成剧院是一个非常强大的诱惑（我们已经探讨过它可能错误的原因）。另一个诱惑是我们感觉到意识是某种力量或权力，我们需要它来完成那些最需要智慧或最困难的事情。创造性思维、作决定和解决问题可能是一些很好的例子，但事实证明其中一些事情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完成得最好。
举一个简单的例子，请看下面这则儿童谜语：
有一天，天空晴朗无云。我步行穿过一片田野，突然看见草地上放着一条旧围巾、一根胡萝卜和两块煤。它们怎么到那里去的呢？
如果你不能马上回答这个问题，你会为此绞尽脑汁：你苦苦思索，试图有意识地找出答案，或者想象出一个十分生动的场景，竭尽了全力。而一旦看到答案，你会觉得这真的是再明显不过。如果你还不明白，那么就让这个问题再“捂”一会儿，看看后面会发生什么事。（答案在，但现在请不要看。）
对深思的研究表明：有时人们先思考一下某个问题，然后又放下去想别的问题，而第一个问题的答案有时会不自觉地自动跳出来。类似情况在富于创造力的艺术家和科学家身上也时有发生。绝妙的创新方法和科学问题的解决方法并不只是奇迹般产生的；通常出现的情况是：科学家或发明家会花上数小时、数天甚至数年的时间来解决一个难题，他们将所有的片段放在一起，击破各个难点，但始终未能找到最终的解决办法。于是他们停止思索，想想别的事。然后答案忽然呯的一下跳了出来——我找到了！这看起来就好像大脑的某个部分在一直不停地工作，并自己找到了解决方案。
有些实验也探讨了一类特殊问题，它们虽然有解，但往往过于复杂而难以用逻辑思维解决。它们需要别的、被我们称为直觉的方式来解决。在一个著名的实验里，人们玩模拟工厂制糖的电脑游戏。人可以控制职工人数和工资等变量，但并不知道背后的公式。很快，他们能够更好地稳定食糖的产量，但他们并不清楚自己是如何做的。事实上，那些自认为知道怎么做的人反而比不知道的人表现得更糟。
在我们这个高度复杂的社会里，类似的情况也许一直都在发生。我们遇到一个陌生人，很快就能根据他的表情、衣着、手势和声音判断他是敌是友，是否值得信赖、聪明与否。但这是怎么做到的呢？除了具有各种先天的能力外，我们一生之中都在与人接触并观察他们后来的种种表现。我们不可能确切地记住所有这一切，或得出一些公式来计算其中的概率，但这些都是在大脑的某个系统中完成的，所以我们最终作出可靠的判断。
这种内隐加工能够解释很多我们称为情绪性决策或者直觉的现象，因为我们不知道答案从何而来——我们只是隐隐觉得什么是对的，或“知道”该怎么做。这些往往都是被忽视的重要技能。历史上许多思想家都推崇理性，但往往以牺牲情感为代价；他们将纯理性思维提升到至高无上的地位，并把理性精神从身体中独立出来。这就是神经学家安东尼奥·达马西欧（Antonio Damasio）所说的“笛卡尔错误”。他所提供的证据表明情绪感受能力是思维和决策所固有的组成部分。比如，额叶受损的病人情绪波动很小，但他们不会变成超级理性的决策者；相反，他们似乎拿不定主意。
我们还可以对我们没有意识到的各种刺激，即潜意识（或阈限下）刺激作出反应。潜意识感知的名声很差，可能是因为有人声称做广告者可以在电影或电视节目中插播简短的讯息而使人们购买其产品。其实，这种花招并不起任何作用，人们的购买行为很难受此影响。潜意识的录音带也同样没用。比如，有人声称，听一盒含有无法听到的信息的录音带，或者在睡觉时放给你听，这样就能教会你新的语言、新的技能，甚至改变你的生活。事实上，除非你能听到这些信息，否则你几乎什么也学不到。
抛开这些说法不管，潜意识感知现象是真实的。例如，当人们被一个飞快闪过的、无法有意识地看清的词启动后，这个词仍然能够影响他们接下来的反应。所以如果闪现的词是river（河），那么下一个词bank（河岸或银行）更有可能被解释为河岸，而不是存钱的地方。同样，如果闪现的是一张笑脸或眉头紧锁的一张脸，人们更可能对紧接着出现的无意义符号作出积极反应。这些连同其他许多实验都表明，我们随时都会受到周围无数我们没有察觉的活动的影响。我们聪明的大脑用极其复杂的方式加工这些信息，但是我们对此知道得少之又少。
我们很容易这样想象：人脑大部分都由无意识构成，然后有小部分的前意识或潜意识，最后才是意识，这就是我们所知道或直接体会到的。但我觉得这种传统看法肯定不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