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损的心智
脑血管阻塞会导致中风,那么失去氧气供应的神经元就会受损。这经常会引起另一侧身体的瘫痪,或者一侧的失明及其他损伤。这很容易理解,因为左脑控制右侧身体;同时左脑也接受右侧视野的信息(也就是说,左脑并不控制右眼,但只是处理所见事物右半部分的信息)。但是右脑损伤有时会引发更为不可思议的后果:即单侧或半侧忽视。
在这种情况下,病人不只是失去了某些具体的能力,而是仿佛失去了一半的世界。这不仅仅是说当他们向右侧看时,他们看不到房间的右边,或画的右边,而是说他们似乎没有意识到还存在右侧的世界。这一点从他们的古怪行为中显露无遗。例如,除非有人把盘子转过来,他们可能只吃盘子右半边的食物,完全无视其余部分。他们可能只刮右脸,或只对站在右边的来访者作出反应。
意大利神经学家埃德瓦尔多·比西阿奇(Edoardo Bisiach)在这类病人身上做了一个独特的实验。他让病人想象米兰著名的大教堂广常他们对这个广场都非常熟悉。首先,他们必须描述从北边到达大教堂时所看到的情形。他们都描述了位于其右边的事物:许多漂亮的建筑、商店和咖啡馆。如果他们真的站在那个位置,他们的报告完全忽视了自己左边的一切事物,比西阿奇也无法让他们告诉自己那里有什么。但接下来,比西阿奇让他们想象从南面进入广常这回所有被遗忘的建筑都被仔细地描述出来,而先前记住的建筑则被遗忘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人的体验竟然如此支离破碎,这实在让人难以接受。我们喜欢这样想:如果我们中风了,我们一定能认识到自己的愚蠢错误,并将所见到的两部分景色合二为一。但显而易见,这种事不会发生。对这些病人来说,世界的一半已经消失,没有一个更高层次的有意识的自我来克服这个问题。
记忆也是一个容易被我们视作当然而常常忽视的东西,直到我们意识到失去它的后果才会明白其重要性。记忆主要有两种类型:短时记忆和长时记忆。但这种划分会掩盖许多不同的、与具体任务和能力相关的微妙的记忆形式。这对老年人非常重要,因为他们记忆事件的能力在逐渐退化,但他们仍可以认路、处理日常事务并且学习新的运动技能。同时,小范围的脑损伤会影响非常具体的记忆形式。尽管如此,最引人注目,同时对于思考意识来说也最有意思的损伤是前行性失忆症。
前行性失忆症的出现通常是由于海马(脑边缘系统的一部分)遭到损坏。这种损伤可能是由于酒精中毒导致的科尔萨科夫综合征或由外科手术或疾病引起,也可能是某些意外事故造成大脑缺氧的结果。但其后果都是病人的短期记忆能力和已有的长期记忆能力保持完好,但失去了形成新的长期记忆的能力。所以他们之后的生活就成了不断滚动的现在,只持续几秒钟,然后消失成空白。
H.M.是迄今研究过的最著名的失忆症案例之一。他曾在1956年被摘除了大脑两侧的海马——这是为了控制他严重的癫痫发作所做的最后尝试。这个手术留下了严重的失忆症:他可以学习一些新技能,并且提高了在辨认某些刺激物上的反应速度,但他始终否认自己曾经做过那些任务。C.W.是一个音乐家,因为脑炎而失去了记忆。病愈后,他仍然可以欣赏音乐、即兴演奏,甚至指挥合唱团,但他记不得排练或病后发生的任何事情。
神经学家奥利佛·萨克斯(Oliver Sacks)描述他当年治疗吉米·G.(Jimmie G.)的经历。吉米患有科尔萨科夫综合征,他虽然已有49岁,但依然相信自己才19岁,刚刚从海军退役。出于好奇,萨克斯让吉米看了一眼他在镜子中的样子,但他很快就为自己的做法感到后悔,因为当吉米看到镜子中的自己满头花白时,他变得疑惑、恐惧和狂乱。萨克斯于是马上把他带到窗前向外看,他看到一些小孩在玩耍,这时吉米的恐惧消失了,他开始微笑。萨克斯接着偷偷地溜掉了。当他再次回来时,吉米像从来没有见过他一样跟他打招呼。
变得如此健忘会有什么样的体验呢?H.M.和C.W.有充分的意识吗?他们的意识是否与众不同?还是别的怎么回事?如果我们能觉察意识、测量它,甚至恰当地予以定义,那么我们也许可以找到明确的答案。但我们所能做的只是观察病人的言行。根据观察,他们显然具有某种意义上的意识:他们清醒、警觉,对世界充满兴趣,能够描述自己的感受。但从其他方面来说,他们的体验一定有很大的差异。
在C.W.的日记中,他不断重复同样的句子:“我刚刚第一次拥有了意识”。其他人则一遍又一遍大叫:“我刚刚醒来”。也许大家都熟悉那种突然变得十分清醒的生动体验,仿佛我们之前一直都在做梦或深陷于沉思之中。这种被唤醒的感觉可能由我们周围的美景所引起,也可能是由不经意说出的一个词或发表的评论所引起,甚至是由问自己这样一个问题:“我现在有意识吗?”所引起。但无论原因是什么,这都是一个奇怪而特殊的时刻。但想象一下过这样一种生活:你时刻保持清醒,但什么都记不祝
上述例子能够引发我们对意识的连续性的思索。虽然遗忘病患者可以和常人一样把当前作为一个统一的意识流来体验,甚至会感觉到自己的体验是连续的,从一个时刻延伸到下一时刻,但他们无法体会昨天变成今天,也不能规划建立在过去基础之上的未来。如果你相信存在任何形式的内在自我、灵魂或精神,面对这些事实你会觉得非常尴尬。是否在某处有一个真的自我,它能够记忆一切,只是无法将之传递到受损的大脑?灵魂或自我也会随着大脑的物理损伤而受到伤害吗?更可能的情况是,我们对这种持续的有意识自我的感觉从某种程度上说是功能完好的大脑的产物,但这究竟是如何产生的呢?
这些例子可以帮助我们思考大脑功能如何与体验产生关联。还有一些更不可思议的脑损伤病例对统一意识的观点提出了严峻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