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官愉悦
颜色的运用就是这样一种技术。几千年来,人类用极其鲜亮的颜色装扮自己的身体和周围环境,就像巧克力能够刺激味蕾一样,这些颜色刺激着我们的视觉系统。自从第一种人造染料——譬如大约十万年前我们的祖先用来描画身体的红赭石——被发现之后,人类就开始利用鲜亮的颜色来达到影响情绪的目的。
颜色通常不会直接影响情绪。对于有自闭症等精神障碍的人来说,光是看到一种颜色就可能引起一阵心慌,但对于多数正常人来说,颜色是通过影响心情来间接影响情绪的。呆在红色的房间里并不会让人生气,但可能会使人处于一种易被激怒的状态,导致人们很容易发火。为了拍摄一些情节紧张的镜头,意大利电影导演米凯兰杰洛·安托尼奥尼(Michelangelo Antonioni)曾经将餐厅漆成红色,以使演员进入状态。几周后,他注意到使用那个餐厅的其他工作人员变得更有攻击性,有几次甚至打了起来。
心理学家尼古拉斯·汉弗莱(Nicholas Humphrey)所做的一些实验为颜色对情绪的影响提供了部分强有力的科学依据。他将猴子关在特制的笼子里,这个笼子有两个小间,中间由一条隧道接通。当一个小间亮蓝灯,另一个小间亮红灯时,猴子们都喜欢呆在亮蓝灯的地方。它们也会出于好奇跑到红色的小间里去,但很快就会跑回来并一直待在亮蓝灯的小间里。如果两个小间都是红色的,这些猴子就会在这两处来回跑,哪个地方都呆不下去。红色使猴子们紧张易怒,而蓝色会使它们处于放松状态。
红色和蓝色对人类的情绪也会产生类似的影响。当处于红色光线下时,人们会出现血压升高,呼吸加速,心跳加快等反应。而蓝色光线的作用刚好相反。在红色的房间里,人们主观上感觉更温暖,但也更易紧张、更易产生攻击性。这些反应不只是文化的产物,两个月的婴儿在蓝色光线下比在红色光线下更容易安静下来,这表明人们对某些颜色的情绪反应是先天的。但是自然选择为什么将我们的头脑设计成这样?对某些鲜艳颜色的喜爱或对其他颜色的厌恶对于祖先的生存有什么帮助?红色具有温暖效应是不是因为我们祖先拥有的两种热量来源——阳光和火——都是这个颜色呢?红色光线会引起焦虑又是怎么回事?是因为它与血的颜色相同吗?
不管我们对颜色先天的偏爱是出于什么原因,自然通常不会只呈现出一大片单色。美丽的落日有时会将整个天空染成一片粉色或紫色,但是自然的美通常是由许多不同的颜色组成的。孔雀的尾巴和美丽的风景在观赏者面前展现出的是不同层次的色彩,而不是像安托尼奥的红色餐厅那样的一大片单色。油漆和光线就是自然色中的一种,它们通过占满人的整个视野来增强颜色的自然影响。用生物学的术语来说,人工颜色是“超刺激”。它们对于颜色的选择与自然是一致的,只不过更加浓墨重彩一些,从而达到它们的效果。正如画家弗朗索瓦·布歇(Fran&ois Boucher)所说,与洛可可艺术霓虹般的光彩相比,自然显得“太绿而且亮度不够”。
然而,一整片单色不一定比马赛克式的图案更有感染力。马赛克图案虽然简洁不足,但极具设计感。与单色对人的情绪影响相比,它的感染力更加因人而异,因此同一张画可能使一个人产生很大的反应,而另一个人则无动于衷。然而,人们的审美倾向还是有一些明显的规律的。当人们在一些抽象画中进行选择时,多数人的喜好是相同的。另外,人们通常更喜欢著名画家的原作,而不是由电脑随意修改过的版本。原作中一定体现了某些特点,而这些特点正好符合人类视觉系统固有的偏好。目前,科学家不知道这些特点是什么,但是那些颇受欢迎的画家一定对这些特点有一些直觉感受。正如风景画家约翰·康斯太布尔(John Constable)所说,绘画是一种科学,画作就是实验。抽象画和具象画都需要画家有足够的技巧,至少要知道哪些实验能够成功哪些不能。
正如不同颜色可以构成一幅美丽的画面一样,不同频率的声音也可以谱出一支动听的旋律。与视觉艺术一样,音乐也是一种纯粹生产快乐的技术,它可以直接触动我们的感官。用史蒂文·平克的话说,音乐是一块“满足听觉的奶酪蛋糕”;对于莎士比亚来说,音乐还是爱情的养料,这说明音乐可以引起除幸福之外的情感。
与视觉艺术一样,音乐通过改变心情来间接影响情绪。虽然针对哪些音乐会使人们处于什么心情的科学研究很少,但如今,多数人能体会到从邻居的房间或者路人的随身听里传出的吵闹、单调的音乐会让人易怒。听到这样的音乐通常并不会立即让你愤怒,而是让你的心情慢慢变坏,使你更容易被激怒。同样,超市里播放的轻音乐也不会直接让我们感到高兴,否则就背离了他们的目标,因为超市老板并不希望音乐就能让你感到满足。他们的目的是通过音乐让你放松心情,从而使你更易被某些想法所引发的幸福感而打动,例如买一块昂贵的巧克力蛋糕所带来的快乐。
在这一领域为数不多的科学研究中有一个很有意思的发现,即莫扎特的许多曲子——如《G大调弦乐小夜曲》(Eine kleine Nachtmusik)——都能让听者感到心情愉悦,即使那些并不喜欢古典音乐的人也是如此,这说明好的作曲家能够触及人们共同的音乐偏好,就像好的画家能够触及人们共同的视觉偏好一样。近来的神经科学研究为这一观点提供了佐证。研究发现,当一个人听古典音乐时,大脑不同区域的神经元比听相同音符随意组合出来的声音时跳动得更协调。音乐的这一益处仍然是个谜。人类与其他灵长类动物一样,视觉系统高度发达,其次就是听觉系统。其他感官系统则相对简单,或者是我们对其复杂性缺乏了解。因此,我们自然会最推崇满足视觉和听觉的情绪技术,而满足其他感官的技术就没那么受关注了。尽管如此,嗅觉、味觉、触觉等感官并未被忽视。虽然香薰治疗师对不同气味的影响进行过一些有趣的分类,但人们对不同气味对情绪的影响仍然知之甚少。气味对情绪的影响是香水工业的基础,从佛教到基督教,许多宗教信徒都会通过熏香使自己进入冥想状态。
人们对触摸对情绪的影响了解较多。被另一个人抚摸可以使大脑释放出让人放松的天然镇静剂。这一现象可能源于灵长类动物时期,即大约500万年前人类和大猩猩拥有共同祖先的那个时期。同现在的猩猩一样,灵长类动物经常会梳理毛发,每天花很多时间互相清除对方身上的虱子。互相梳理毛发不只是为了清除对方身上的寄生虫,也是可靠的表达友谊的信号。对这种友谊信号的偏爱促使满身毛发的祖先去寻找朋友。不喜欢别人为自己梳理毛发的个体会发现自己在打斗时没有同盟。
就像我们演化而来的视觉喜好是视觉艺术的基础一样,我们的触觉喜好是按摩术的基矗与美术和音乐一样,按摩是一种古老的技术。古埃及人会通过按摩进行治疗,希波克拉底(Hippocrates)建议医生“在各方面都要有经验,尤其是一定要有按摩的经验”。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按摩一直是替代治疗法的核心之一,在今天,它的治疗价值又在传统医学中得到了体现。
味觉上的情绪技术当然是烹饪。烹饪对自然味道的加工就像绘画对自然色彩和音乐对自然声音的加工一样,它用各种方式加工自然食品,并根据一些经典的食谱将它们组合起来。烹饪将自然食品加工得更加诱人,刺激着我们的味蕾。如果草莓的美味在于甜,厨师可以做出草莓冰激凌等更甜的东西,比草莓更好吃。然而,由于我们没有沿着自然选择所安排的曲折道路去寻找幸福,而是大胆地走了捷径,我们也因此遭到了报复。自然选择为我们提供了一种廉价而又简便的方法来吸收糖分,那就是吃甜食,但这也会导致我们摄取过多的糖分。在石器时代并不存在这种危险,因为只有水果中才有糖分,而且是经过稀释的。然而在今天,糖分来自浓缩而成的块状糖果,嗜食甜食会对健康造成严重的威胁。肥胖症现在成为了许多富裕国家的流行病,其主要原因在于烹饪这一新奇的技术刚好满足了人们对糖分和脂肪的大量需求。
通过刺激味蕾或者在消化过程产生其他化学反应,味觉技术也可以使人产生愉快的心情。巧克力可以很有效地改善情绪,多数含糖的食物和饮料也是如此。然而,研究表明,虽然多数人在吃过巧克力后会感到心情愉快、精力充沛,但这种影响很快就会消失,1小时过后,人们的感觉往往比吃巧克力之前还要差。茶和咖啡也是这样,它们有短期的兴奋作用,然后这种作用会慢慢减弱。多数药品的效果也是一样。事实上,食品和药品(drug)的区分是任意的,时至今日,仍然没有科学根据来区分药品和我们所摄入的其他物质。如果我们摄取某种东西主要是为了作用于精神,而不是满足营养或味觉上的需求,我们往往就会称其为药品,但是多数食品和饮料都对精神状态有一定影响。例如,农家鲜干酪和鸡肝都富含色氨酸,它能使大脑分泌出一种叫做血清素的化学物质,这种化学物质能够让人心情愉快。我的一位兽医朋友曾经给他的狗吃了一周的农家鲜干酪和鸡肝,结果这条狗看上去比平常更兴奋。因此,我们应该将药品看作食物连续体上的一端,而不是单独的一类物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