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到底需要多少睡眠?
如果我们得不到足够的睡眠会怎样?我们到底需要多少睡眠?你完全可以和我一样自己回答这个问题,但在回答之前你应该意识到两件事:第一,睡眠具有其他所有生物学现象都存在的变异性,也就是说,每天只睡4到6小时的短睡眠者与每天睡8到10小时的较长睡眠者都属正常。尽管大多数成人每天睡6到8小时,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天天如此。睡眠就像体重一样,随内在调定点、社会习俗、气候和个人经历的多重影响而波动起伏。第二,我们即便睡得极少,也有能力很好地弥补,尤其当回报很高的时候。一旦我们具备某种动机——无论是为了获得奖励还是为了逃避灾难——我们通常能设法从疲乏的大脑中再挤出一点认知能力。
现在请给出你的答案。我的答案是我现在需要8到10小时的睡眠,而且仍感到没有完全休息好。我年轻时只需睡4到6小时。作为医学工作者和睡眠研究人员,我有时需要连续坚持36小时不睡觉。不管基础状况如何,我始终感觉睡眠剥夺使我集中注意力和高效思维的能力都大打折扣,要想好好地读、写、听、说,我需要一夜安眠。意识到这个事实后,我总是尽力做到这一点。当睡眠不足并/或处于压力之下时,我更可能做一些情感强烈而怪诞的梦,就像我在本章早些时候描述的那样(第33号梦例,95页)。
为什么睡眠剥夺的实验室研究难以就丧失睡眠的代价及由此推断获得睡眠的益处达成共识?要理解这一点,最好回顾一下20世纪60年代早期,那时快动眼睡眠的发现掀起了一场实验性探索的风暴。
好消息是这场风暴终被掀起,坏消息是该研究常常受到精神分析这一在科学上极其幼稚且有诸多缺陷的学说的左右。所谓“梦剥夺”的经历就是一个绝佳的例子,由于快动眼睡眠与梦相关,人们总是趋向于将二者等同,认为剥夺实验受试者的快动眼睡眠,就会剥夺他们的梦。这可以说正确,但不完全。
尽管梦出现在入睡时或非快动眼睡眠期间也是正常的(从未有人研究过当快动眼睡眠减少时,这一情况出现的可能性是否会增加),威廉·迪蒙特及其同事精神分析-神经科学家查尔斯·费希尔(Charles Fisher)依然肯定地认为,剥夺梦(实际上是快动眼睡眠剥夺)会使人精神失常,因为梦——也唯有梦——能为其提供精神逃避的出口。毋庸置言,某些受试者在长期的睡眠剥夺后确实出现了精神失常,经历过这一时期的每个人都会记得在10天的快动眼睡眠剥夺之后学生们精神失常的故事。作为宣传噱头,电台音乐节目主持人彼得·特里普(Peter Tripp)被要求在自己的播音室里保持清醒达72小时,结果他平常催眠曲般的广播评论逐渐被偏执幻想所取代。
回想起来,上述这些研究都是不合伦理道德的,因为其研究假说是基于“梦剥夺到一定程度的话能够使人疯狂”。尽管我对笼罩在该科学领域的重重迷雾不能拨云见日感到失望,但我绝不会让别人对我做这样的实验,更不会对别人这么做。
以安东尼·卡莱斯(Anthony Kales)为代表的怀疑论者对这一问题作了更深入的研究,结果都发现正常人对睡眠剥夺有相当程度的耐受性。他们在用一些量化的心理学测试来评估睡眠剥夺的后果时发现,选择性减少快动眼睡眠与减少全部睡眠相比并无差异,而且这两者都只造成了极少的功能障碍。这些研究看来说明快动眼睡眠或者说梦本身对维持心理平衡并无特殊意义。这些结果还间接动摇了幼稚的“压力假说”——梦的压力一旦被释放,就会导致精神失常。
然而,这些研究并不意味着睡眠对精神没有任何益处,就像许多人误认为的那样。“睡眠是在浪费时间”这一观点仍深深扎根于我们的文化当中,而同样深入人心的是,我们应当义不容辞地去争取成功、贡献和物质胜利。如果让你说出一位最有成就的美国企业家,你多半会推荐托马斯·爱迪生(Thomas Edison),我们的这位候选人(作为灯泡的发明者)可以为自己只需极少睡眠就极富成效的能力而自豪。爱迪生可能是一个真正的短睡眠者,天生拥有一个高能量的大脑,这使他比大多数人更活跃、更清醒、更有创造力。
与爱迪生们相反,还有另外一类人,他们永远不会有任何发明,永远休息不够,永远别指望上医学院,但这些“长”睡眠者们应该对自己的敏感度、感受力、潜力和反应能力感到满意。诗歌和文学从来都是与蜗居床上的生活方式共存的,像马塞尔·普鲁斯特(Marcel Proust)、塞缪尔·泰勒·柯尔律治(Samuel Taylor Coleridge)、格雷厄姆·格林(Graham Greene)之类的文学巨匠们莫不如此,他们都对睡觉和做梦怀有极大的热忱,并开创了内反射文化,建立了实现自我价值的技巧,创作了大量的文学故事,而这些都和灯泡一样,是这个世界所必需的。毕竟,我们在夜间清醒的时候总得有东西可读吧?
在本章余下的部分,我们将看到睡眠对大脑-精神的认知能力来说绝不仅仅是一块邦迪牌创可贴,它是生命不可或缺的,只不过其作用方式是心理学难以想象的。在第六章中,我们将了解到睡眠丧失时认知能力确实会大大受损,尽管只有用那些需要复杂思维过程并要求长时间集中注意力的任务来考验睡眠被剥夺个体时,这一效应才能体现出来。而在后面第七章讨论抑郁时,我们会回到睡眠-精神疾病的联系上,并将发现情绪和思维模式的调节也是由控制和激发梦的同一大脑-脑干系统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