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性的个体化
自亚里士多德(Aristotle)以来,哲学家们就对个体化原则(principium individuationis)表现出兴趣,但却只有少数几个发展心理学家在20世纪研究过这一现象;他们用“自我实现”这样的术语来指代它。但是,荣格的概念更进一步,因为他把个体化看作是在所有有生命的有机体中都清晰可见的生物学原则,而并非仅限于人类。他写道:“通过一个生物过程,任一生物成为其从一开始就注定要成为的那个生物。个体化是这一生物过程的一种表达方式——无论这个过程可能有多么简单或是复杂”(《荣格全集》第11卷,第144自然段)。和对待原型本身一样,他最终开始相信,个体化也在无机物身上发挥作用,正如一块水晶从它之前作为液体的存在状态的某种隐藏结构中产生出来一样。
但是,作为一位心理学家,使他感到着迷的是他视为个体化原则的最高实现的东西——人类精神可能的最完满发展。它是自性完善的一个创造性行动:是潜意识的、无时间性的自性(荣格有时称之为“我们所有人心中的那个200万岁的人”)和当代的男人或女人为时间所限制的人格的逐步整合。这种超乎寻常的融合是怎样出现的呢?对这个问题可以这样回答:它在我们睡眠时出现,如果我们对自己的梦进行记录、反思和研究,就会不可估量地有助于这个过程的出现。
在对分析进行描述时,荣格写道:“患者和我一起与我们所有人心中的那个200万岁的人谈话。归根到底,我们大多数的困境都产生于失去了和我们的本能的联系,失去了和保存在我们心中的那个古老而又不会被遗忘的智慧的联系。那么,我们在哪里能和我们心中的这个老人建立联系呢?在我们的梦中”(《心理学的反思》,第76页)。
正如我们在第五章将要述及的,荣格提出,梦在精神的稳态中发挥着不可或缺的作用,它们通过补偿意识片面的局限性而促使我们适应生活的要求。夜复一夜,年复一年,这一补偿活动对个体化过程一再地作出贡献,当我们对同一个人所做的一系列的梦进行考察时,这一点会变得非常显而易见。
记住自己的梦境,把它们记录下来并且加以分析,这有助于增进这一稳态功能。但是,无论我们记得与否,梦都会发挥它们的作用。毕竟,绝大多数的梦在发生时,人们都没有有意识地觉察到它们;然而,它们必定有一个重要的目的,因为几乎所有的动物都做梦,而且做梦的头脑已经存在了1亿3500万年。如果梦没有以某种至关重要的方式对生存作出贡献,那实在是对大自然的时间超乎寻常的浪费。生态学和荣格心理学被证明对这一令人着迷的现象持有共同的看法,虽然极少有生态学家(而且实际上极少有荣格学者)觉察到这个事实。按照生态学的观点,梦所执行的任务是把动物的日常经验和该物种的基因组(即全部遗传构成)所规定的生命程序整合起来。梦提高动物的生存能力,并且提供使生命周期的基本模式得到实现的手段。这就是在自然的、有机层面上的个体化过程。
荣格所关注的个体化过程是男人和女人积极寻求完满地成为自己身上所存在的人的形象的有意识过程。环境不可避免地会对个人的发展施加一些限制,正如没有一个母亲能够把母亲原型的全部内容都体现出来一样,也没有一个个体能够包含集体潜意识的全部潜能。无论我们的教养可能有多么幸运,我们中的绝大多数到中年时期也只求能是自性的一个“足够优秀”的变化形式而已。但是,一个人可以遵循阿波罗的忠告“认识你自己”,留意品达的格言“成为真实的你”,向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学习,发现“真实的自我”——使得内隐的自己清楚明白地显露出来。用荣格的话来说,这意味着要克服父母和文化环境所施加的分离,脱去“人格面具虚假的外包装”(《荣格全集》第7卷,第269自然段),放弃自己的自我防御,并且不是把阴影投射到他人身上,而是努力认识它,承认它是自己内在生活的一部分,和生活在个人精神内部的性异人格达成和解,力求令自性的最高意向得到有意识的实现。当然,在一个人的有生之年要完全达到这些目标是绝不可能的,但这并不是重点。荣格写道:“只有当目标作为一种理念时它才是重要的。至关重要的是引导我们通向目标的伟大工作(opus):这才是有生之年的目标”(《荣格全集》第16卷,第400自然段)。
使自己投身于伟大的工作就是要一直到老年都过着富有成果的生活,同时履行晚年成熟期的精神义务。“如果长寿对人类来说没有意义的话,那么,一个人就绝不会要活到七、八十岁。生命的下午一定有其自身的重要意义,而不可能仅仅是生命的早晨一个可怜的附属物”(《荣格全集》第8卷,第787自然段)。
利用这些人生的下午的年份,尽可能地在我们文化的限度之内成为一个完善的人,这既有助于促成我们生命的个人实现,也有助于推进社会的福祉。个体化进程良好的老人是——而且一直都是——智慧的宝库,因为他们有时间进行反思,把他们一生的体验所习得的所有东西整合起来。无论年轻人受过多么良好的教育,“书本的知识”绝不可能与从一个有知识和生活过的人那里获得的灵感相比。个体化是使一个人的个人存在通过人类的一种独特的表现形式得以实现,并且在一个人微小的精神世界这一脆弱的容器内,提取创造性本质的精华。在这个微观世界的实验中,伟大的宇宙开始意识到它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