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钥匙孔-罗马帝国简史

时间:2023-12-03 08:49:03

透过钥匙孔

“米南德私宅”是庞培城里最漂亮的房子之一。它位于城南,大约在市政广场和角斗场的中间,占据了大半个街区。其占地面积(1,700平方米左右)、华丽的装饰、精心规划的格局、昂贵的家具,全都反映了主人的财富和品位。

透过钥匙孔-罗马帝国简史

在庞培和赫库拉内乌姆(两者都位于今意大利南部的那不勒斯附近)发掘出的房屋保存之完好令人惊叹;它们为我们提供了深入理解富人生活的宝贵机会。公元79年8月末维苏威火山爆发,厚厚的火山岩浆吞噬了城市,“米南德私宅”从此停留在了时间的节点上;罗马历史的一瞬间被永远冻结了。

这座房子本来就是为了向世人炫耀才建的。通过一条街道,穿过一道宏伟的大门(4.15米高,两侧饰以壁柱),客人立即会对房屋的空间产生深刻的印象。前厅宽敞通风(有两层楼高,地面面积为73平方米),天井的四周围绕着海豚状的陶制滴水嘴。下雨的时候,雨水哗哗地喷射到天井下面的白色大理石池子里,再流入一个地下蓄水池。客人可以从前门一眼看到房子40米深的地方:穿过前厅,经过两侧以柱子作框架的内厅入口,便是一个有院墙的花园的后部,花园四周以柱廊围绕。

这种远景是精心设计而成的。视线的错觉从表面上增加了房子的纵深:近前的两根柱子(位于内厅入口)比里面两根柱子(属于北面柱廊)要高些,更深处的柱子(花园另一面的柱廊)相互间距离更近,同时部分被低矮的挡墙所遮蔽,因此看起来要矮些,比实际上显得更远。客人的目光被引进房内,通过亮堂和阴暗交替的区域(有上面天井照亮的前厅,有屋顶遮盖的内厅,敞开的庭院,有屋顶遮盖的柱廊),再通过围绕花园的低矮挡墙上描绘的茂盛的植物和野生动物,然后转向高处的自然景色,上面紧接附近的山峰。

这些精巧而又别出心裁的视觉效果由同样精心设计的装饰布局所加强。现存的大部分建筑都是公元62年大地震后修复和改建的,重建工作进展缓慢(也许是由于缺乏熟练工人)。有充分的证据表明,20年之后,直到火山大爆发的时候,现场还有建筑工人在干活。此时主要的房间已经按照最新的样式进行翻新。前厅的墙壁粉刷一新,并饰以红色画板和黄色缘饰;这样的主题移位到内厅,又变成了黄色画板和红色缘饰。在前厅的红色画板中央绘有精巧的戏剧面具,而黄色墙面上则描绘了飞鸟、水果和水禽的迷人图像。在上方,一系列画板表现的是优美风景和宏伟乡间别墅的组合。

在前厅的东面有一个大凹室(3.45米宽,3.75米深),上面画板之间(和内厅一样,是黄色画板和红色缘饰)又各有彩绘的小壁龛,正面是一幅画,像是“悬挂”在深紫色的“边框”上,延续了巧妙的幻象。三种景象都表现了和特洛伊陷落相关的事件。埃涅阿斯逃难到达迦太基的时候,曾经向狄多及其随从生动地讲述过这些事件。在直接面对客人的后墙上,描绘的是一群欢呼雀跃的特洛伊人正将木马拉进城里。他们对事关自己命运之事欠缺考虑,毫不理会女祭司卡桑德拉的警告(她被粗暴地拖到一边),准备通过城墙的缺口把木马拖进城内。

这些壁画本身已十分优美;昂贵的装饰设计赏心悦目,但它们同时也考验来访客人的教育水准:他们能够理解壁画总体表现的是维吉尔的《埃涅阿斯纪》(具体说是第二卷)吗?受过良好教育的客人能否察觉到艺术家在哪里偏离了维吉尔的原文(可能是受人所托,刻意为之)呢?(在《埃涅阿斯纪》中,卡桑德拉是在特洛伊城内而非城外遭遇木马的。)房子主人的文学偏好同样表现在花园柱廊的后墙(南墙)上。这里,三个大壁龛的中央描绘的是三位伟大剧作家理想化了的肖像。唯一能够确切辨认的是一幅公元前4世纪后期希腊著名喜剧作家米南德的坐像,今天这座房子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

对于那些能够欣赏这些东西的人来说,花园、壁画和柱廊表明了一种明确的思想立常这里拥有和一个富人家里的文学沙龙相关的一切:一个用于私人研修的僻静之处(恰如其分地饰以剧作家的画像),一个用于阅读和讨论的柱廊,一个用于朗诵的大厅(有几个大小合适的大厅建在柱廊旁),一个图书馆(也许是花园里三个大壁龛的左边一间,里面粉刷成白色的壁龛洞表明书架是固定在三面墙上)。花园旁边一个自成一体的小型浴池建筑增添了一种文雅的奢华感。在这里主人同样强调了他自己和一个有更大特权的世界的联系。宏伟的乡间别墅(就像前厅的墙上描绘的那种)有的设施在“米南德私宅”也能找到,只是规格要小些。以建筑和装饰语言表现出来的文学典故,也告诉我们在这里款待的会是哪一类客人——有教养、富有、受过良好教育、拥有闲暇的人,或是房子的主人想要讨好的人——通过向他们介绍这种环境,让他们好像有种宾至如归的感觉。

“米南德私宅”设计优雅;它对空间的巧妙运用能把客人吸引进来,博得他们的赞赏,然后考验客人的社会地位和知识品位。房子的装饰设计需要有专业背景的人才能作出解释(毫无疑问,一些人是以审慎沉默的方式欣赏)。这种考验可以仔细地分出层次来。光线和木制隔墙可能让客人看不到房子的某些部分,但这也增强了他们在获准看到另一个漂亮房间时的愉悦感和优越感。墙上的装置表明,凹室(包括其特洛伊景象)可以被遮住,内厅的入口也是如此。在内厅和柱廊之间有一些方形青铜轴销托板和铰链,它们用在一扇折叠木门上。从前厅到花园后墙中央壁龛的整个长廊景色并不总是向客人展示。在炎炎夏日,房子可能会全部开放,但也只是供更尊贵的客人参观。

除了仔细设置的物障,还有一批奴隶和仆人巡视房子。客人首先会碰到看门人,他住在大门左侧一间朴素的小房子里。其他人也会上来询问,或是阻止客人再进一步;在客人进入主人安排好的见面地点时,一个“报名人”会通报来客姓名。客人不会经过杂物堆放区。在“米南德私宅”里,这些地方被明确分开了。在花园柱廊的一端,一条长长的走廊和台阶通向下人住处(它有单独的边门供人出入)。在另一端,另一条长长的曲折走廊通向厨房。主厨房装备齐全:灶台由石砌的排烟罩保护;角落里有个大水槽,水槽流出的水可以冲洗隔壁房间的厕所。在走廊里,有九级台阶通到下面一块低凹的菜园,圆形的菜地里种着各种植物和蔬菜。人们一定会拿这些区域和房子的主要部分进行对比。厨房和下人住处被小心地遮掩起来(这里没有引人入胜的狭长通道),墙壁上的装饰也只有粗糙的灰浆粉刷。和客厅华丽的装饰相比,这些地方如此设计,就是为了不让人看见。

尽管主要的杂物堆放区安置在不起眼的地方,但这并不意味着所有家庭的活动都像维多利亚时代的豪宅那样,被完全掩藏起来。在“米南德私宅”里,柱廊也作烧烤(发现了烘烤设备的残留物)或是储藏之用。客人来访之前,也不会匆忙把大坛大坛的酒和橄榄油搬走。重要的是要严格控制入口。从这一点来说,“米南德私宅”的设计清楚地展示了它是以逐次升高的规格来对待不同的访客。一些客人可能从来不能越过前厅,甚至不能看一眼花园;另一些客人会受到热烈欢迎,被引领进入房子,参加可能是在柱廊里举行的聚会;只有那些受到特别礼遇的客人才能单独或是成对地住进较孝但装饰精美的房间。令人遗憾的是,这座豪宅的主人的身份并不为我们所知,但他显然十分富有,属于庞培的精英阶层。就像他富有的朋友一样,他拥有的豪宅既符合、又强化了他的社会地位。

精英阶层的住宅并不是设计成与世隔绝的私人场所,远离外部世界的竞争。相反,在整个罗马帝国的城市里,它被设计成表演的舞台,其拥有者能够向一个有选择的观众群体有所节制地公开展示自己,从而增加自己在竞争中获胜的可能。毫无疑问,“米南德私宅”令许多来访的客人印象深刻,至少在主宰了意大利南部这个比较重要的城市的狭窄社交圈里是如此。然而,尽管有精巧的建筑设计和丰富的文学意涵,它还是不怎么会受到那些真正富有之人的羡慕,因为他们拥有豪华的乡村别墅,而不仅仅是拥有描绘它们的壁画。他们最多不过会对这种模仿真正奢华而有教养生活的做法报之以宽容的微笑;最糟的情况是,他们可能会认为“米南德私宅”是在附庸风雅,它企图模仿一个上流社会,但显而易见,仅凭其主人的经验和财力是无法跻身其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