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础与帝国
公元2世纪30年代,罗马皇帝哈德良入侵雅典。这是一场不流血的战争:皇帝对地中海东部这个文化都城的攻击,不是依靠精锐的罗马军团或是优良的军事供给,而是依靠建筑工人和细致的城市规划。哈德良一直夸耀自己对希腊文化的热爱。他是首位以游览者而非作战将军身份广泛巡游帝国行省的皇帝,他也是首位对地中海东部世界的古代历史和纪念建筑物产生持久和浓厚兴趣的皇帝。
在雅典,哈德良的新图书馆矗立在市中心,使古代市政广场上的其他建筑相形见绌。600年前(当罗马甚至还在奋力控制意大利中部的时候),雅典公民聚集在这里,处理一个民主国家的司法和行政事务。图书馆围成了一个四方院,四周被一个有100根柱子的巨大柱廊环绕着。柱廊的建筑材料是采自小亚细亚采石场的紫罗兰纹理的弗里吉亚大理石;图书馆内部装有闪闪发光的镀金天花板,并奢侈地饰以珍奇的画作和雕塑,还配以价值不菲的半透明的雪花石膏。这是最为华丽的皇家建筑。哈德良图书馆公开以巴罗克式的宏伟华丽为荣。矗立在希腊世界最著名城市中心的这座图书馆明白无误地昭示着罗马的财富和权力。
在雅典,哈德良还建成了罗马帝国所建造的最大神庙之一。奥林匹亚神庙——奥林匹亚宙斯的伟大神庙——开始建造于公元前6世纪(还在雅典成为完全的民主政体之前)。建筑工程时断时续,且耗资巨大,最近一位赞助者是早哈德良1个世纪的奥古斯都皇帝。在公元131年至132年巡游雅典时,哈德良亲自出席神庙的落成典礼,敬献了一尊由黄金和象牙镶成的巨大的宙斯雕像。尽管这个建筑群现在只剩残垣断壁,宙斯的巨大雕像也早已丢失,但是现代的参观者仍能明显感受到它的宏伟与壮观。在奥林匹亚神庙后面高耸的卫城上清晰可见的是帕提农神庙。这座献给雅典娜的近乎完美的神庙建成于公元前5世纪30年代——民主雅典当时正在最伟大的政治家伯里克利领导之下。帕提农神庙高耸于城市之上,它是雅典独立的永恒象征,让人们想起古代世界最出色的政治试验之一。
哈德良对雅典历史的帝国式挑战不仅仅体现在建筑上。奥林匹亚神庙的落成同时也标志着一个新的希腊城市组织的开端,即泛希腊联盟的成立。这个联盟涵盖了五个罗马行省,远远超出希腊本土的范围,包括了马其顿、色雷斯、小亚细亚、克里特、罗得岛和北非的众多城市。联盟由一名高级行政官员和一个代表委员会主持,后者由成员城市从其最优秀的公民中选举产生。哈德良所设想的是一个永久的国际联盟,不仅包含雅典、斯巴达、科林斯和阿戈斯等古城,而且还包括地中海东部那些能够证明和“古老希腊”具有密切联系的城市。
一些城市试图从神秘的历史中寻找证据来证明它们的希腊身份。在泛希腊联盟建立3年之后发布的一份官方公报中,哈德良亲自参与解决了昔兰尼(位于利比亚沿海的肥沃高地上)和托勒迈–巴卡(昔兰尼以西大约90公里处)之间的争论。昔兰尼的希腊身份毋庸置疑,它是在公元前7世纪后期由来自提拉(今锡拉岛)的希腊殖民者建立的。哈德良同时确认托勒迈–巴卡也应被接纳进泛希腊联盟,他用铿锵有力的语言说,这个城市的公民是“真正的希腊出身”。但是,哈德良指示该城市选派一名代表参加代表委员会,而昔兰尼则被允许选派两名。哈德良的裁决可能反映了古代历史:托勒迈–巴卡建于公元前6世纪中期,不是直接由希腊人建立,而是由昔兰尼的殖民者建立。皇帝裁定昔兰尼和希腊有更紧密的联系。这一裁定被刻成铭文,并被骄傲地展示出来,昔兰尼不再需要进一步提供证明其真实性的证据了。
其他城市也力图确保它们在这个只有少数城市才能共享的希腊历史中占有一席之地。公元1世纪早期的地理学家斯特拉博引证说,位于今土耳其西南部的克比拉不是希腊人建立的城市。过了一个世纪之后,为了顺利地加入泛希腊联盟,该市虚构了一种关于其起源的完全不同的说法,把它和斯巴达及雅典紧密联系起来。这个虚构的说法很有说服力。泛希腊联盟的成员急于串通起来,接受克比拉对自己身份的夸张虚构,说它是:
斯巴达人的殖民地,并且和雅典有联系,对罗马态度友好,在希腊的共同体(即泛希腊联盟)中属于亚洲行省里最出名、最伟大的城市,因为它的祖先是希腊人,它自古就和罗马人友善,也因为神明哈德良授予它伟大的特权。
哈德良的泛希腊联盟重塑了希腊世界。它把在过去从未联系在一起而且事实上经常相互敌对的城市融合进了一个单一的体制框架内。雅典被确定为泛希腊联盟的总部所在地。哈德良在这里设立了一个四年一度的宗教节日,称为泛希腊节。首届节日在公元137年举行。此外,他还创立了哈德良节(和皇帝崇拜相关的节日)以及奥林匹亚节(和奥林匹亚宙斯相关的节日)。这三个节日都安排了各自的“神圣竞赛”,各项体育和文化竞赛中的获胜者在他们的城市获得重要特权,包括标志他们胜利归来的游行、较大数额的免税以及公费就餐等。哈德良还给予了泛雅典娜节相同的地位,据说这个崇拜雅典娜的古老节日是由传说中雅典的建立者忒修斯创立的。忒修斯因在克里特杀死米诺牛,逃出迷宫而赢得了名声,他归来之后便开始统治雅典。
在一个城市中集中了四个神圣的节日,这在整个希腊历史上没有先例,这说明雅典在这个改编和修订过的希腊历史中的中心地位。对这座城市的大规模重建——它现在比其他任何城市都更具希腊特征——在刚刚完工的奥林匹亚宙斯神庙的落成典礼中得到庆祝。神庙入口两侧安放着四尊哈德良的雕像,两尊大理石的,两尊斑岩的(出自埃及的一种坚硬的深紫色石料,自法老时代起就和统治权联系在一起)。在神庙后面耸立着哈德良的一尊巨型雕像,这是雅典人敬献给他的。神庙里放满了奥林匹亚哈德良的青铜像,它们是希腊各地的城市敬献的。所有这一切传达的信息十分清楚。在雅典发掘出来的近100座祭坛上的铭文几乎完全一样,重复不断地赞扬哈德良是“救世主、缔造者和奥林匹欧斯”。现在占据着雅典象征和宗教中心的地方,就是被这位皇帝的雕像所包围的哈德良奥林匹亚神庙,而不是伯里克利修建的帕提农神庙。
其他希腊城市重复着哈德良推动的希腊复兴这一经久不衰的主题。我们知道,地中海东部共有21座城市庆祝过名为哈德良节的节日,15座城市采用了“哈德良”作为其附称,9座城市改称为“哈德良城”。在哈德良统治下,地方和帝国一起充满热情地创造了希腊世界前所未有的统一,实现了文化上的融合。公元2世纪,在希腊诸城兴起的对其共同遗产的关注帮助它们忘却了旧日的冲突。在600年前,雅典及其盟邦在伯罗奔尼撒战争结束时为斯巴达打败的事实应被抹去;同样,亚历山大大帝的父亲、马其顿的菲力浦在公元前4世纪征服雅典的事实也应从记忆中抹去。同时,破碎的历史也应被忘却。哈德良的善举确保了雅典成为伟大的新泛希腊世界无可争议的首都,这个泛希腊世界从小亚细亚一直延伸到北非。最终,一个罗马皇帝在希腊史上失败的地方取得了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