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别
当今古史学家对性别及与之相关的领域作了大量研究(见第三章有关学术兴趣的观点变化的讨论)。这本小书讨论的是战争,但在古典时代,战争是强烈性别化的。
战争特别被视为是男人而非女人做的事。人们认为女神可以出现在战场上。在荷马的《伊利亚特》中,雅典娜、阿尔特米斯、赫拉和阿弗洛狄特都参加了战斗,阿弗洛狄特还为一个男人所伤。可是,对神灵来说可以接受的行为,对凡间的希腊和罗马妇女来说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赫克托尔在《伊利亚特》中对他妻子说的话清楚表明了这一点。
你且回到家里,照料你的家务,
看管织布机和卷线杆,
看看缝纫女是否在飞针走线,
打仗的事男人管。
(6.490—492 L. 拉铁摩尔英译,略有改动)
阿里斯托芬的喜剧《吕西斯特拉塔》于公元前411年首次在雅典上演,为创造喜剧效果,这部剧使社会规则颠倒、错位。为结束伯罗奔尼撒战争,雅典的妇女发动了性罢工,并夺取了城市的战争资金。正是在这部喜剧的颠倒演绎中,女主人翁告诉我们,当她丈夫把赫克托尔的话转告她时,她不予理睬,而后她接着说,“让战争变成女人的事情。”(第520—538行)
在各个蛮族中,妇女在战争中发挥了积极作用,这成为他们不同于希腊人和罗马人的一个标志。塔西佗的《阿格里科拉传》称,“布雷顿人在指定指挥官时不考虑性别”(16;参见31),这一部分是因为他们好色的本性。在古典文献中存在着一系列让人畏惧、但具有异常吸引力的外族女战士,她们是小亚细亚卡里亚地区的阿尔特米西娅、马其顿的奥林匹亚斯、埃及的克里奥帕特拉、不列颠的波狄卡和卡提曼杜娅、叙利亚帕米拉的芝诺比娅。女战士的最极端代表是神话中的阿马宗。人们认为,她们不需要男人,自己生活,只是一年一度地要和当地一个部落交媾以繁育后代,或者是把她们的男孩弄瘸,让男人充当古典社会中女人的角色。神话中的阿马宗与男人战斗,并被男人击败。“对阿马宗之战”(Amazonomachies)的神话传说在艺术中极为流行,许多希腊神庙的雕刻以其为主题,其中包括雅典的帕台农神庙。这些战争中性别角色的僭越者最终因她们的失败重新承认了原来的性别界限。她们通常居住在小亚细亚以东遥远的地方,因此,阿马宗神话与古典社会认为的东方男性女性化的观念存在着一定的联系。
考察视觉艺术作品(图3)会提升我们关于战争和性别的思考。这是小亚细亚利西亚地区一座坟墓浮雕装饰的一部分,年代属公元前390—前380年,即我们所知的涅瑞伊得墓碑。它表现的是一个正受到攻击而进行防御的城市。9名战士守卫着城垛,装备着希腊重装步兵的头盔和圆盾,手持石头向敌人掷去。在城市的中央是一个妇女。雕刻中只有她直视观众,将我们带入到画面中。她左手上举,右臂环绕头顶。她在做什么?一个现代的观众也许会想,她正在祈祷。可是,古代观者不太可能这样认为。虽然在希腊和罗马宗教中,妇女发挥着重要作用,但在战争仪式中,她们很少参与。
这个场面表现的是攻城。当战争来到家门口时,如果妇女没有因为安全的原因而被送走,那她们确实有几种角色需要承担。在希腊传记作家普卢塔克所写的《女性的勇敢》中,表现女性美德的舞台常常就是在围城战中。妇女可以为守卫者准备食物。公元前429年,没有被送到雅典去的110名普拉蒂亚妇女就是这样做的。在投石机发明后,妇女还可以捐献出头发,制造投石机所需要的绳子。公元2世纪后期拜占庭被塞普提米乌斯·塞维鲁围困时,妇女们就捐出了她们的头发。她们可以把投掷物运到城墙上,激励男人们,公元前3世纪末的希俄斯妇女就是如此。公元前4世纪中期一部“如何守卫被围城市”手册的作者建议,让妇女穿上男人的服装,并把她们派上城墙,这样会使守军看上去更多些。可是你决不能让她们投掷任何东西,“因为即使离得很远,当一个女人试图投掷时,她的性别立刻会暴露(埃涅阿斯·塔克提库斯,40)。”公元前5世纪早期阿戈斯妇女凭自己的体力击退斯巴达人对阿戈斯城进攻的故事,乃离奇的神话。如果敌人破城而入,妇女们可能从屋顶上向敌人投掷瓦片。公元前272年,正是一个贫穷的阿戈斯老妇人掷出的此类武器,击中了伊庇鲁斯国王皮洛士。遭遇围城时,妇女需要监督,因为她们比男人更加贪婪,但在理性和勇敢程度上远不如男性,因此可能将城市出卖给敌人。在罗马,神话中的塔尔佩娅就试图出卖过城市。
涅瑞伊得墓碑上的妇女形象很可能不应以上述的任何一种方式解读。也许,她正撕扯着自己的头发,为自己的命运唏嘘:如果城市陷落,她的未来是被强奸、奴役、暴死或者逃亡。
在希腊和罗马,战争是构建男子汉气概的一个关键因素。荷马的英雄们在战争中相互激励时说的是“朋友,要像个男人。”雅典演说家埃斯基涅斯在法庭中为自己辩护时,连篇累牍地罗列他的男性亲属以及他本人的参战经历。相反,他指责控告者德摩斯提尼,“你声称自己是个男人,但我不这么认为,因为你曾被控弃阵而逃。”德摩斯提尼还是个有女人气的、贪得无厌的被动同性恋者(kinaidos)(2.148—151, 167—169)。他并非是喜好男性间性行为,而是自我控制能力的缺乏和被动,才让这个kinaidos没有了男子气。在想象着为自己的理想城邦立法时,柏拉图希望表现得像懦夫的男人应当被变成女人。由于这样做不可能,“我们可以对他进行与此最相近的惩罚。”他要在安全区度过余生,并生活在因此带来的耻辱中(《法律篇》944A)。普林尼赞扬罗马皇帝图拉真组织的角斗表演时说,“那里没有任何松懈或堕落的东西会削弱或者摧毁他的臣民的男子汉气概。”(《颂诗》33.1)战争和男子汉气概之间的联系在语言中得到体现。在希腊语中,andreia的意思是男子汉气概或勇气。在拉丁语中,virtus表达的是男人的美德或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