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艺术”和艺术家的新观念
至此,我们主要从地点、媒介、功能、类型、构图、象征、赞助人和观者的角度考察了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但是,16世纪的画家乔治·瓦萨里(Giorgio Vasari)——他也许是世界上第一位真正的艺术史家——在论述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时是按时间顺序,以艺术家的传记为主线来组织材料的,由此所建立起的一套艺术标准以及所确立的艺术史这门学科,在某些方面产生的影响一直持续到今天。实际上,也只有在文艺复兴时期,主要是在瓦萨里和他最崇拜的艺术家米开朗琪罗的影响下,我们对艺术家、艺术和艺术史的许多最天真、最深信不疑的臆断才首次出现。这些臆断有:艺术创作主要是一种审美活动,而不是为了实用目的(即“为艺术而艺术”);艺术家是富有创造性和想象力的天才;艺术的目标在于临摹自然界;艺术随着时代的发展而不可避免地在“进步”。
在前面的许多章节中,我们把“艺术”看作是具有文化特异性的术语,这个术语首次以我们今天所认可的方式使用就是在文艺复兴时期,特别是15世纪下半叶之后。尽管如此,许多在今天被我们认为是艺术品的画作和物品,在文艺复兴时期的创作者和观者眼中并不一定是艺术品。对“艺术家”这个词的理解也是如此。今天,我们经常想当然地认为以艺术家为主线来呈现艺术史是最自然、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不论是我们购买的专题著作、参观的个人展览,或是观看的电视纪录片,都是以艺术家为线索来组织材料的。但是,这一做法实际上在文艺复兴时期之后才成为惯例。的确,正如我们已经看到的,这一时期的许多物品和塑像首先要从赞助人、功能、媒介或者象征的角度来看待,而不是把它们与创作者的名字相关联。
我们如今对艺术家的看法,跟我们今天对“艺术”的理解一样,大多形成于19世纪,因为正是在这个时期,艺术的重点发生了决定性的转变,从艺术家的技巧或能力转到了他/她个人的创造力上。换句话说,人们不再只把艺术品视为精心制作的工艺品,转而高度重视艺术家的观念和思想,这其中必然涉及到艺术家的个人特征、生活经历甚至心理特征等被认为是成就了这个艺术家的那些因素。这样,如今“真正的”艺术家最被人看重的就是他们的想象力、独创性、主动性和创造性的自我表达,即使(或者说,特别是如果)这些特征使得艺术家过着一种带有些许创造性癫狂特性的非传统生活。这种观点的结果就是人们以为艺术家无一例外地被同时代那些迟钝、无趣、因循守旧的人所误解、忽视和虐待。简言之,这就是艺术史上的“顶楼上饿死的艺术家”的浪漫主义故事——我们只需想想文森特·凡·高(Vincent van Gogh),众所周知,他生前从未卖出去一幅作品,在一时疯狂之下,他割下了自己的一只耳朵,并最终自杀身亡。
但是,人们对艺术家和艺术天才某些方面的看法可以上溯至文艺复兴时期和艺术世界最早一批“超级巨星”的兴起。比如,米开朗琪罗间歇性的忧郁症发作、爱沉思的个性、易怒的脾气(这一性格导致他年轻时与另一名艺术家打架时鼻梁被打断),他惊人的创造力和艺术创新,甚至他古怪的个人习惯,比如他长时间地穿一双皮靴,以至于最后只能把靴子从化脓的皮肤上割下来,这些特点都在与这位多才多艺的艺术家相关的同时代传记和记叙中得到描绘。米开朗琪罗不仅是一位画家和雕塑家,还是一位建筑师和备受尊敬的诗人。米开朗琪罗认为自己的创造力是天赐的,像神一样。他在世的时候,不仅喜欢被称为“神人”(Il Divino),而且在他写的许多十四行诗中,他将艺术创作与上帝造人的行为等同起来。实际上,我们可以把米开朗琪罗约于1508年至1512年间在梵蒂冈西斯廷教堂的天花板上创作的壁画《创造亚当》(图36)理解为一种比喻性的自画像。在这幅壁画中,艺术家将自己富有创造力的手与上帝那创造生命的手相类比。在分析大理石雕像《大卫》时,瓦萨里明确地宣称:米开朗琪罗将一块最初被另一位拙劣的艺术家雕刻过的旧大理石变成了一个极具表现力的形象,简直就是“一个赋予将死的事物以生命的奇迹”(见图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