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女的形象
关注性别问题如何能帮助我们更好地欣赏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通过考察这一时期创作的诸多妇女肖像画中的一幅可以给我们一些方法上的启示:16世纪出生于威尼斯的画家洛伦佐·洛托(Lorenza Lotto)的一幅画,在画中一个衣着华丽的年轻妇女迷人地向外凝视(图22)。被画者头部的倾斜和她手指的指向引导观众的眼光落在她左手拿着的一张纸上,上面是一名裸体妇女正要把匕首插入胸膛的速写。一个受过教育的16世纪观众可以马上认出这是年轻的罗马人妻子卢克雷蒂娅(Lucretia)的形象,她在受到强暴后,以自杀来维护自己的荣誉。这种阐释由速写下面桌子上的一张纸片上的文字得到了进一步印证,上面用拉丁文写着:“卢克雷蒂娅不容羞辱。”根据这个卢克雷蒂娅的古代传说的暗示以及其他文献证据,学者们认为这幅画是一个于1533年结婚的富有家庭的妇女卢克雷齐亚·瓦利尔(Lucrezia Valier)的肖像。
以前大多数对于这一作品的学术讨论都集中在推测此画的作者、考察它的肖像画法,以及试图认定被画人的身份上。但是,考虑到主人公是名妇女,便可以提出许多完全不同的问题。比如,人们通常认为妇女手中的素描是一个男人为潜在的男性观众而画的。但是,如果素描的作者就是被画者本人,或者它的“信息”可能是传达给女性观众的,那么新的阐释就产生了。比如,素描中的卢克雷蒂娅被以一种英勇的姿势表现出来,而不是像同时代许多其他这类主题的作品那样作为一个色情幻想对象,这意味着被画者想要声明这个年轻的罗马妻子堪称所有妇女的楷模,而不是要利用这个故事作为满足男性观众性快感的借口。再看被画者的服装,大多数学者仅仅将它作为测定这幅画的年代和创作者的辅助手段。但是,根据文艺复兴时期妇女的实际生活来评判她的衣服,我们认识到,服装的选择可能意味着这幅作品是为了纪念一项在这个时期影响了妇女生活的重要事件(结婚、生子、守寡)。
过去几十年里,同样思路的最新研究也促使着我们重新审视文艺复兴时期一幅最著名的女性形象,即提香的名为《乌尔比诺的维纳斯》的作品(图23)。这幅表现一位斜倚裸体女性的绘画大约完成于1538年,是为另一位乌尔比诺公爵圭多巴尔多·德拉·罗韦雷(Guidobaldo della Rovere)所画,此人是我们在前一章中讨论过的肖像画的主人公乌尔比诺公爵(图18)的儿子。今天,从啤酒广告到《护滩使者》,我们被无处不在的衣着暴露的女性形象所淹没,这样一幅画也许并不会有多大的冲击力。但是,马克·吐温(Mark Twain)在19世纪80年代的作品中清楚地说明了他在佛罗伦萨的乌菲兹画廊看到这幅作品时所感到的危险的高度性吸引力:
……在那里的墙上,你会发现自己眼前充斥着这幅世界上最肮脏、最邪恶、最猥亵的绘画,没有任何遮蔽——提香的维纳斯……维纳斯躺在那里满足所有想贪婪盯视的人的愿望——但她有权利躺在那儿,因为她是一件艺术品,而艺术是有特权的。
毫无疑问,看到这幅原来展示在圭多巴尔多的乌尔比诺宫廷的绘画,这个男主人以及来访的男性客人会像吐温一样,意识到它强烈的色情含义。
但这真的是维纳斯的形象吗?正如吐温指出的,给这一作品加上神话标题(顺便提一句,所有与委托相关的原始文献资料中都没有提及标题的问题),从而将作品从视觉上以及从文字上与著名的古代原型联系起来,然后将它作为一个由提香这样著名的艺术家创作的艺术品(Art,首字母大写)来展示,这就为文艺复兴时期以及之后的观众提供了一种知识性的“封面故事”,使得软性色情能在更容易被接受的古典知识和艺术欣赏的掩盖下受到公然崇拜。在最近的几十年,对于性别观点是如何塑造广义上的文化以及又是如何被文化所塑造的这个话题感兴趣的学者,不仅揭露了让男性观众欣赏这样一个形象时所暗含的男性-女性权力关系,而且也对这个形象所表现的是否真是维纳斯提出了质疑。的确,除了她的裸体之外,没有什么能确切地证明这幅画中所画的肯定是古代神话女神。相反,豪华的室内布置令人想起一个文艺复兴时期精英分子的宫殿,也许就像乌尔比诺的宫殿,摆放着豪华的亚麻床单,在背景中有两个女仆和一个卡索奈长箱(cassone)。卡索奈是一种装织物和衣服的储藏柜,通常是妇女结婚时所用的家具(图28)。这就导致一些学者认为,也许这个女性实际上就是公爵的情妇,或者甚至是他的妻子,而不是维纳斯。无论如何,只有通过探索文艺复兴时期对待妇女的态度,不论是对待真实还是理想的女性形象,以及通过考察刻画情人、妻子和女神的常规方法,我们才能从它最初的观众的角度来欣赏这幅画的复杂性,而不是仅仅将它看作是展示在画廊墙上的“艺术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