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肖像
与此相反，在北欧，肖像绘制艺术则受到了更为广泛的欢迎，特别是在宗教改革之后，新教地区有关宗教形象和物件的画作订制活动完全停止了，被大量的世俗题材比如肖像画的委托所取代。实际上，由于在北方这个画种有着更高的地位，毫不意外，文艺复兴时期的一些最著名和最吸引人的肖像是由英格兰、法国、德国和低地国家的艺术家创作的。
其中最著名的一幅文艺复兴肖像画是由尼德兰画家杨·凡·爱克所作。他和他的兄弟胡贝特（Hubert）两人创作了15世纪欧洲最杰出的祭坛画之一。这是一幅多联带侧翼的祭坛画，名为《根特祭坛画》。1434年，在完成这一作品的两年之后，杨画了一幅尺寸小得多、但同样著名的双人肖像，表现了一对夫妇手牵手站在室内（图19）。这幅画名为《阿尔诺芬尼夫妇像》，因为有证据显示画中的男士可能是乔凡尼·阿尔诺芬尼（Giovanni Arnolfini），一名来自意大利城市卢卡的富有商人，他移居到布鲁日经商发了财，这个城市在今天的比利时境内，他与乔凡娜·塞纳米（Giovanna Cenami）结了婚。这幅画是绘画艺术新媒介即油画的早期重要例证，这种媒介最早发展于北方，后来又在意大利艺术家中流传开来。同时这幅画可能是第一幅表现既非传统宗教人物又非世俗精英人物的重要肖像画。虽然这对夫妇显然很富有，正如整个画面中那些昂贵的织物、陈设和家具所显示的，但他们肯定不是贵族，而是一个独立奋斗的男人和他的妻子。这对夫妇被表现为全身像，这个姿势在以前几乎是被精英人物中的精英所独占的。此外，画中的他们是在自己家中，周围全是他们自己的所有物，而不是作为捐赠人处在一个宏大的宗教场景中。
但是，就如同一个世纪之后提香为乌尔比诺公爵作的肖像画一样，杨的肖像画中的夫妇也是用身边的物件摆设来表明他们的环境和他们的抱负。但是，除了证明他们的富有之外，这幅作品到底还想说明什么呢？这对夫妇似乎刚刚进入房间，因为我们在前景中看到这位男士刚踢掉他的鞋子。女士脚边的狗据推测是对她作为妻子的忠贞的暗示，两人仪式般地牵着手，丈夫庄严地举起右手，这让我们感觉到我们正在见证某种保证或誓约。毫不奇怪，学者们认为，实际上这幅画如同我们在前面看到的艺术家和他妻子的肖像一样，是为了纪念这对夫妇在他们的婚礼或订婚时交换的誓约而作的。
然而到底是谁见证了这一具有法律约束力的仪式呢？在背景中的凸面镜中，我们看见了两个小小的人物形象，可能就是男人做手势的对象，他们无疑是站在所画场景的前面，并被含蓄地表现出来。实际上，这些人物也可能就是为了代表艺术家杨·凡·爱克，以及我们中的某个人，也就是站在他身边的观众。在镜子上面的墙上看到的日期1434年和“杨·凡·爱克曾到此地”的铭文进一步证明了这一点，这个短句既是他作为见证人的在场证明，也是他的一个签名。这样，这幅肖像既是公开纪念这对夫妇的结合，同时也是从视觉上见证他们经济和社会的成功以及丰厚的物质财富。
通过在镜子里留下自己的微型自画像，杨可能也想以此来证明他作为一个艺术家的能力：他不仅能够逼真地描绘像凸面镜那样极为复杂的物体，同时还能像一面镜子那样在画面中表现整个自然世界。重要的是，杨在完成《根特祭坛画》后，在开始画《阿尔诺芬尼夫妇像》之前的那年作了一幅可能是最早的独立艺术家自画像。正如我们看到的，到15世纪末时，像法兰克福大师那样的艺术家都已经在明确地描绘自己，以证明自己的职业抱负。但是，到16世纪初时精英艺术家的身份究竟被提高到了什么程度，最好的证明是丢勒在1500年大胆创新的自画像，这也是一幅所有时代中最杰出的自画像之一（图20）。
在这幅画中，艺术家通过精确描绘的细节表现出他那令人难以置信的熟练技巧，比如对他发亮的卷发和华贵的皮毛领子上清晰可辨的毛撮的描绘。也许更为重要的是，丢勒采用了完全正面的姿势描绘他自己，这种处理令人想起早期圣像画中上帝圣父的形象，就像世人的救主（Salvator Mundi）或者说是世界的救世主。再加上在画中艺术家头部的左边，其名字首字母签名的上面有1500这个半千年的日期，这意味着丢勒可能试图在艺术创作和神圣造物之间建立一种有意的视觉联系。换句话说，艺术家现在变成了神，就像上帝本人一样，他也能在他的艺术中创造世界和其中的居民——这个主题我们将在第九章中进行更详细的讨论。然而，在把肖像绘制艺术作为一个画种的背景下，艺术家表现出来的这种大胆的艺术自信，甚或是傲慢，突出了这种艺术形式与文艺复兴时期关于个性、独创性与创造力的新观点之间的重要联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