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古典世界和自然世界争锋
总体上,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家不仅力图模仿自然,再现古典时代,而且实际上也力图超越这二者。的确,与古代艺术的威望和自然世界的现实竞赛成为了文艺复兴时期最具创新意识的艺术的试金石。比如,丢勒创作于1504年的华美版画《亚当与夏娃》(图14)就采用了两个在文艺复兴时期最为著名的古代雕像作为原型,即《美第奇的维纳斯》和《观景殿的阿波罗》(采用这样的名字是因为前者属于美第奇家族,后者收藏于梵蒂冈的观景殿)。这里,在一个完美想象的伊甸园场景中,甚至猫和老鼠(两者都在画面前景中)都能和平共处于一个人类堕落前的世界里,还没有犯原罪的亚当和夏娃完美的身体简直是由两个古典艺术中的偶像来表征的,但是,现在被放在一个明显是犹太-基督教的环境中。作为印刷品,这一版画可以广泛分销给各地独具慧眼的收藏者,由此丢勒向他同时代的观者证明,尽管他有着日耳曼血统,尽管意大利的艺术家们有浸染于古罗马世界遗产的优势,他仍然可以像任何意大利艺术家一样轻松运用古典原型。
观景殿的阿波罗大理石雕像本身就是在罗马时期对更古老的希腊原型的摹制品,同时它也成为了另一个技艺精湛、部分镀金的青铜小雕像的原型,此雕像的创作者为意大利北部的雕塑家皮耶罗·雅各布·阿拉里·伯纳科尔西(Piero Jacopo Alari Bonacolsi),他的绰号“安提科”(Antico)就是来自他与古代原型的密切关系(图15)。这个小型的作品不仅证明了雕塑家用技艺高超的方法吸收和重新诠释古典艺术的能力,同时也证明了他的赞助人高雅的趣味和对古典知识的谙熟。在这个特定的例子中,赞助人可能是曼图亚的女侯爵伊莎贝拉·德·伊斯特(Isabella d'Este),这个时期最著名的古物收藏家之一,也是一个非常喜欢在她的“新”艺术订制品中采用古典主题的赞助人。对于伊莎贝拉(此人还会在第六章中谈及)和安提科来说,古代模型,不论是形象上的还是文字里的,都不仅自身具有并且带来审美的愉悦感和满意度,这些模型的价值更多的只是因为它们很古老,因为文艺复兴时期的人文主义者和他们的追随者崇拜久已失落的希腊和罗马时期“黄金时代”的威望。的确,这种对失落的过去的怀念和对从现在的肉体和精神上再度唤醒它们的愿望,甚至在15世纪晚期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最有影响力的家族首领洛伦佐·德·美第奇所采用的箴言中都能体现出来:le temps revient ——其字面意思是,“时光(或者更准确地说,过去)重来”。
这个时期最为常见的古代工艺品是古典雕像、硬币和宝石,而它们最受崇拜的一个特质是它们用写实和逼真的手法表现人体的能力。南方和北方的艺术家都力图在这方面竞争并超越古代,同时也以逼真的手法描绘其他对于文艺复兴时期的观者来说在古典艺术中不太常见的自然事物,比如植物、动物,甚至全景式的风景。在列奥纳多·达·芬奇(Leonardo da Vinci)的事例中,一页又一页的素描证明他期望通过仔细观察植物、动物和人体来揭开自然界的奥秘,例如他在一幅绝妙的速写中,从四个稍稍不同的角度描绘了人体胸、肩、手臂的解剖图(图16)。
在15世纪晚期到16世纪早期,列奥纳多以类科学的方式探索从人类肢体到山崩的各种现象,他的这种探索方式至少部分地受到了15世纪头几年北欧绘画中就已经出现的高度精确地描绘自然现象的风格的影响。北欧艺术家,如我们会在下一章中讨论到的杨·凡·爱克,主要注重对真实世界各方面进行精确细微的描写,从水果和苍蝇到织物和家具,这种注重细节的绘画非常适于用从15世纪早期在尼德兰发展起来的油画媒介来表现。在意大利,像列奥纳多这样的艺术家可能受到了这种北欧风格的影响,也力求更为细致地观察自然。但是,与北欧的艺术家相比,意大利的实践者们可能更关注通过描绘活的模特和解剖尸体来精确地刻画人体解剖结构,比如列奥纳多描绘人类手臂的钢笔画几乎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