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探险之旅
到了1502年,海上航行的第一个重要阶段达到了高峰。托勒密的世界图景已被打碎,清晰可辨的世界现代形象已经开始浮现。葡萄牙人绕过非洲大陆,到达了印度;他们在前往东方的途中意外地发现了巴西(1500),并向马六甲(1511)、霍尔木兹(1513)、中国(1514)和日本(1543)推进。往西,哥伦布三次美洲之行开辟了兴旺发达的黄金、白银和奴隶贸易。从1497到1502年,阿梅里戈·韦斯普奇(Amerigo Vespucci)四次远航,他证明了哥伦布发现的是一块新大陆。阿梅里戈通过印刷出版物四处传播他的发现,由此令得欧洲人将他而不是哥伦布与这片新大陆联系在了一起,将之称为“亚美利加”。卡斯蒂利亚现在宣称自己占有了单独的一块大陆,还有一个有待打造的帝国,这个帝国足以抗衡它在伊比利亚半岛的邻居——葡萄牙。
就在欧洲人的地理想象遭到修正的同时,他们日常生活的构造也发生了转变。源源不断运回欧洲的香料影响了人们饮食的内容和方式,椰子、柑橘、山药和香蕉(从东方),菠萝、落花生、番木瓜和土豆(从美洲大陆)的输入,也产生了同样的影响。“香料”一词也可用于指一系列品种繁多、令人目眩的药材(包括鸦片、樟脑和大麻)、蜂蜡、食糖和化妆品。丝绸、棉花和丝绒改变了欧洲人的衣着,麝香和灵猫香改变了他们的嗅觉。靛蓝、朱砂、紫胶、藏红花和明矾等染料为欧洲增添了亮色,而瓷器、琥珀、乌木、檀香木、象牙、竹子和上漆的木制品,这一切都改造了富人公共场所和家庭的室内布置。欧洲也从东西方各地运回了诸多仅流行于小圈子、但备受珍视的货物,郁金香、鹦鹉、犀牛、象棋用具、性具和烟草只是其中的一些。里斯本摇身一变,成为欧洲最富有的城市之一,在那里几乎没有什么东西是买不到的。王公的珍品室里陈列着珠宝、盔甲、雕像、绘画、牛黄石,甚至还有鹦鹉、猴子和马匹。阿尔布雷希特·丢勒兴致勃勃地罗列了他弄到的非洲盐碟、中国瓷器、檀香木、鹦鹉以及印度的椰子和羽毛。
1513年,葡萄牙人最终于到达了摩鹿加,这里是印度尼西亚群岛中由少数岛屿组成的岛群,专门出产丁香。这一发现引发了一场严重的政治危机。自从《托德西利亚斯条约》签定以来,葡萄牙一直在东方追求它的商业利益,而卡斯蒂利亚一心向西方扩张。按照显然为《托德西利亚斯条约》所使用的平面地图上绘制的界线,这样做还说得过去。可是,摩鹿加群岛的发现却带来一个问题:如果沿着地球仪环绕世界一圈来划界,那么这条界线应该落在东半球的何地。
这时葡萄牙领航员费尔南·德·马加良斯(Fern?o de Magalh?es)登场了,今天他更为人熟知的名字是费迪南德·麦哲伦。他猜想,如果向西开辟一条通往摩鹿加群岛的路线,这条路线是否会短于葡萄牙人环绕好望角的那条航线。可是,就在麦哲伦重新拾起最早由哥伦布提出的、向西航行可以到达东方的想法之时,他遇到了一个问题:葡萄牙人反对这项计划;于是他向卡斯蒂利亚国王(未来的哈布斯堡王朝皇帝查理五世)呈递了这份方案。这是一个雄心勃勃的商业计划,需要对远航作出投资,它是体现文艺复兴时期许多导致“地理发现”的航行动机的典型例证。麦哲伦的目的可不是为了环游地球。他建议向西航行到摩鹿加群岛,再经由南美洲返回。根据外交和地理的先例,这样就可以宣称摩鹿加群岛归卡斯蒂利亚,切断葡萄牙上等香料的供应,从而将里斯本的财富转到卡斯蒂利亚的囊中。麦哲伦为拿到赞助资金所作的成功的游说是以地球是圆的为基础的。1519年他到达塞维利亚,随身带着“一个精心绘制的、显示了世界全景的地球仪,地球仪上还勾画出准备航行的路线”。此时,最能准确反映16世纪政治和商业地理面貌的,不是地图,而是地球仪。
麦哲伦很快就说服了卡斯蒂利亚王室。1519年9月他扬帆起航。在沿着南美海岸航行的过程中,麦哲伦不得不镇压水手哗变,而在寻找途径穿过现在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南美洲南端的海峡之时,他又损失了两艘船。他花上了数周时间穿越太平洋,这个大洋比他地图上标明的要大得多。船队最终于1521年4月到达菲律宾群岛的三描岛,就在这里,麦哲伦与当地人发生了一起小规模冲突,结果连同他的40名水手一起被当地人杀死。船队的剩余人员再次启航,最终到达摩鹿加群岛,他们在此地将丁香、胡椒、姜、肉豆蔻和檀香木装满船只。由于无法按照原计划经由麦哲伦海峡返航,全体船员同意经过好望角返回,尽管这样做有被葡萄牙巡逻船只俘获的危险。他们的决定造就了世界历史。在1522年9月8日,最初的240名船员中只有18名回到了塞维利亚,他们完成了有历史记录的首次环球航行。
麦哲伦航行的消息在外交上掀起一场轩然大波。查理五世立即将这次航行视为摩鹿加群岛属于他控制的半球之内的证明。他的幕僚们开始从外交和地理上寻找依据,以期获取这块属地的所有权。卡斯蒂利亚人聪明地利用了经典权威来支持自己的主权要求。托勒密对亚洲面积的过高估计让他们占了便宜。卡斯蒂利亚王室在他们的地图中重复了有失准确的亚洲的跨度,从而使摩鹿加群岛东移,落入应由他们掌控的半球。在卡斯蒂利亚人提交的地图和地球仪上,“托勒密的描述和数字,与那些从香料产地返回的人新近带回的描述和模型是一样的……因此,苏门答腊岛、马六甲群岛和摩鹿加群岛都落入我们的界内”。
1529年,正当两国王室在萨拉戈萨坐下来试图最终解决纠纷之际,卡斯蒂利亚王室雇请葡萄牙地图绘制员迪奥戈·里贝罗(Diogo Ribeiro)制作了一系列将摩鹿加群岛纳入卡斯蒂利亚王室控制的半球之内的地图和地球仪。从这时起,文艺复兴世界开始在比较明确的现代意义上具有全球性。麦哲伦远航产生的影响意味着地球仪对世界形状和面积的再现要远为具有说服力。
尽管这类地球仪并未流传下来,但是,出自里贝罗之手、标为1529年的世界地图却保存了下来,证实了这场以操纵地理现实为特征的纠纷。里贝罗把摩鹿加群岛置于《托德西利亚斯条约》所规定的分界线以西、西经172.5度的地方,只差7.5度就超出卡斯蒂利亚王室的势力范围。这张地图为查理五世提供了他所需要的谈判筹码。他把摩鹿加群岛的专属权回售给不幸的葡萄牙人。查理五世实际上已经意识到,眼前的现金要比长远的商业投资更为可取,因为向西建立一条通往摩鹿加的贸易航线需要巨大的成本和庞大的后勤供应。里贝罗成为卡斯蒂利亚王室最尊崇的地图绘制员;他早已料到,自己在地理上耍弄的诡计绝不会被人戳穿,因为在无法精确计算经度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准确地锁定摩鹿加群岛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