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神话密钥

时间:2024-07-01 01:35:05

西格蒙德·弗洛伊德

尽管弗洛伊德对神话的分析贯穿于他的所有著述,但他对俄狄浦斯这一关键神话的讨论主要是出现在《梦的解析》(或译《释梦》)一;这可以说是恰如其分,因为他(还有荣格)常常把神话与梦相提并论:

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神话密钥

假如说《俄狄浦斯王》对于现代观众和对于当时的古希腊观众一样,具有同等打动人心的力量的话,那么解释只能是一个:其感染力不在于宿命和人的[自由]意志之间的对立,而必须到例示这一对立之材料的特定本质中去寻找。一定存在着某种[潜在的]东西,它使我们内心的声音即刻认识到《俄狄浦斯王》中的命运不可抗拒的力量。……他的[即俄狄浦斯的]命运之所以打动我们,是因为这有可能会是我们自己的命运,是因为在我们还未出生之前,神谕已将加诸于俄狄浦斯的相同诅咒加诸于我们自己身上。……我们的梦使我们确信情形确是如此。俄狄浦斯王杀死了他的父亲拉伊俄斯,娶了他的母亲伊俄卡斯忒,这不过是向我们呈现了我们自己幼年时代愿望的实现。但是,我们比俄狄浦斯幸运得多,只要不患上精神神经症,我们一般都能成功地割断对母亲的性冲动,忘记对父亲的性忌妒。

(弗洛伊德,《梦的解析》,第4卷,第262—263页)

从表层的——或者说表象的——意义来看,俄狄浦斯的故事讲述的是这个人物对加诸其身的命运的徒劳抗争。然而从潜在的意义上说,俄狄浦斯最想做的正是表面上他最不想做的事情。他想要将自己的“俄狄浦斯情结”付诸行动。神话表象的——或者说字面的——层面掩盖了潜在的象征意义。在表象的层面上,俄狄浦斯是受到命运捉弄的无辜受害者,但在潜在的层面上,他却是罪犯。对这则神话正确的理解应该是,它描述的不是俄狄浦斯如何未能避免那不可抗拒的宿命,而是他如何成功地实现了自己最热切的欲望。

不过,潜在的意义并没有到此就结束了。因为这则神话从本质上来说根本就不是关于俄狄浦斯的。正如俄狄浦斯是受害者的表象层面掩盖了俄狄浦斯是施害者的潜在层面,后者又转而掩藏了一个更深的潜在层面;在这一更深的层面上,真正的施害者是神话创作者,以及任何一位受到这则神话吸引的读者。这里,这则神话是关于男性神话创作者或读者自身俄狄浦斯情结的实现;他们对俄狄浦斯产生认同感,并透过他实现自己的俄狄浦斯情结。因此,从本质上讲,这则神话不是传记,而是自传。

那么,俄狄浦斯情结存在于谁的身上呢?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它存在于所有成年男性的身上,他们中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完全摆脱自己在幼年时形成的这种欲望。但是,俄狄浦斯情结更显著地存在于那些患有神经症的成年男性身上,他们从未能走出自己的俄狄浦斯阶段。由于多种原因,他们无法直接实现自己的欲望。他们的父母可能已经过世,或者即便还活着,也可能不再那样令人畏惧或迷人。进一步说,即便是最纵容溺爱的父母也不可能欣然同意实现孩子的这一欲望。任何成功实现这一欲望的儿子都可能会被逮到和遭受惩罚。而杀死自己又恨又爱的父亲,对抗拒的母亲行使暴力,这样的罪恶感将会是难以承受的。然而,将这一情结付诸行动的最大障碍在于更为根本的原因:即人们并不知道这一情结的存在,它被压抑了。

在这种情况下,神话提供了实现这一情结的最理想形式。诚然,神话外在的那些层面掩盖了它的真实意义,因而妨碍了这一情结的实现,但它们又同时透露了这一真实意义,因而提供了实现这一情结的可能。毕竟,即使从字面的层面上来说,俄狄浦斯也是确确实实杀父娶母了的;只不过在这一层面上,他是于不知情的情况下这样做的。从下一个层面来说,有意行事的虽然是俄狄浦斯而不是神话创作者或读者,他的行为毕竟是有意的。因此,前一个层面总是一半遮掩又一半揭示下一个层面的意义。真实的意义总是存在于下一个层面,但也总是由上一个层面传达出来。通过对俄狄浦斯产生认同感,患有神经症的成年男性部分地实现了自己身上挥之不去的俄狄浦斯欲望,但与此同时又没有对自己的这些欲望产生意识。这样,神话就在以下两极之间达成了一种妥协:一边是要求这些欲望得到彻底的满足,一边是甚至不愿知道这些欲望的存在。弗洛伊德认为,神话通过它的意义来发挥其功能:通过呈现一个象征性地搬演俄狄浦斯欲望的故事,神话将这些欲望发泄出来。

在所有这些方面神话和梦都具有可比拟性,由此梦就为弗洛伊德和荣格提供了一个分析神话的模型,就像科学之于泰勒和弗雷泽。当然,神话和梦也存在相异之处。梦是私人的,神话是公共的。在弗洛伊德看来,神话仅限于神经症患者,而梦则是普遍的。不过对弗洛伊德和荣格来说,它们之间的相似之处意义更为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