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尔卡地带：世界民间音乐的一个场所
世界音乐能够变成民间音乐吗？在上面有关凯尔特音乐的章节开始处，我们提出过与此相反的问题。本章论述至此，这个问题已过于平庸了，更别提在21世纪初始的世界历史的语境里了。甚至最乐观、意识形态最自由的民间音乐收集者和表演者，往往都会哀叹民间音乐的衰落，表达对其岌岌可危状况的关注。随着世界音乐的爆发和流传，民间音乐似乎即将再次沦为自己曾大力推动过的霸权力量的受害者。
然而，关于民间音乐与世界音乐的关系，波尔卡却讲述了一个大不一样的故事。波尔卡作为国际民间舞蹈所具有的复杂性，模糊了民间音乐和世界音乐的区别，让人无法以现成的风格类别和文化类别将其分类。一句话，波尔卡见之于——同时舞之于——世界各地，那些地方皆被西方音乐以民间音乐、流行音乐和古典音乐等形式加以渗透。波尔卡的地理中心在今天捷克共和国北部，这种舞蹈曾经传遍奥匈帝国，通过移民、巡演音乐家，后来甚至通过欧洲殖民者的沙龙音乐而传播到世界其他地方。无论到哪里，波尔卡音乐家都把它本土化，使它适应当地社会功能、合奏结构和审美因素。无论在哪里演出，波尔卡都能地方化；在它周游世界后，再次披上民间音乐的外衣。波尔卡一旦到了新地方，重新地方化之后，其作为民间音乐的功能就会增加。它可以通过一个新名称而进行新的认同；它必定经历了文化变迁的过程，产生了新的变体；它影响了其他风格，丰富了其他风格的地方特色；它可能赢得新听众，尤其重要的是，赢得新的舞者。
单一的解释无法说清波尔卡超强的可塑性和适应性，因为它坚持重申民间性。然而，有两个普遍的视角占据了主导地位。我们可以把第一个视角看作是自上而下的，因为它让人们注意波尔卡作为多族群、多文化、多类别的音乐所具有的包容性。按照这个视角，与其说波尔卡是来自一种舞曲形式的风格——两拍子，常为三部曲式（ABA的变体）——不如说它是一种文化和声音的美学，如同一把撑开的大伞，包容了表达集体认同的各种音乐。那些支持这一自上而下的视角的人以一些名称的流行作为佐证，比如“波尔卡音乐”，这类名称吸纳了比波尔卡多得多的风格和曲目。相比之下，另一些视角自下往上探讨波尔卡。在波尔卡风格的中心，其具有的某些特征允许任何一个人参与表演，可以作为音乐家、作为舞者、作为听众，或一般的乐迷。波尔卡因此是集体的或者民间的音乐，这样它便表达了集体的意识。
两种视角都揭示了称之为“波尔卡地带”的地理构成，这是一个由波尔卡音乐界定的文化区域，从美国的北达科他州和南达科他州以及加拿大大草原诸省，一直延伸至东部多族群的城市中心（见地图2）。波尔卡地带包含大片的地理区域，这一区域内文化和族群的多样化是常态。音乐风格沿着波尔卡地带流动，从一个节点到另一节点，各种风格通过交流和相互得益的过程而交融。有很多因素推动了这样的过程。音乐风格和族群风格在特定的节点上共同表现了波尔卡的独特性，例如，波尔卡流行的“推进风格”（push style）是在芝加哥发展起来的，其之主导来自波兰裔美国人，如埃迪·布拉宗齐克（Eddie Blazonczyk），或者来自克利夫兰——弗兰基·扬科维奇（Frankie Yankovic）的家乡——厚重的斯洛文尼亚手风琴风格。
地图2波尔卡地带
波尔卡风格在每一节点上都被纳入体系，如被舞厅以及赞助音乐会和舞会的社会机构接纳。波尔卡的社会活动地点可以是当地的少数族裔的俱乐部和教堂，甚或是波尔卡俱乐部自身，这些活动还可以将当地景观和国际景观联系起来，例如通过国际波尔卡协会（IPA）举办的活动或《波尔卡新闻》（The Polka News）这一类报纸杂志上通告的活动。我们必须既把波尔卡看作是民间音乐，也看作是流行音乐，波尔卡音乐在历史上的流行依靠的是各种媒介的作用。乐队分谱和活页乐谱的出版商、广播电台以及地方和国家的唱片公司，都生产和再生产波尔卡音乐，并将其广泛传播，同时将运作基地保留在波尔卡地带的节点上。媒体一直很有效，因为它们能够将流行音乐的全球化媒介平行化，例如可以在1986年年度格莱美大奖上为波尔卡争取一个波尔卡奖项。
最后，波尔卡地带与美国中西部和东北部，以及与邻近的加拿大多元族群的省份，也绝非无关。波尔卡界定的其他地理区域出现在世界音乐的地图上，例如得克萨斯州和墨西哥边境区域，在那个区域各种康汗托（conjunto，源于得克萨斯州和墨西哥边界的流行舞曲，以使用手风琴、鼓和12弦低音吉他为特征）的融合形式改变了波尔卡，同时也保留了波尔卡的基本特征。21世纪初，波尔卡地带的城市随着墨西哥移民的涌入发展起来，新的波尔卡风格沿着各少数族裔和工人阶级群体之间的都市新边界正在形成。
世界音乐是民间音乐可以自得其所的地方之一。通过探讨由地方、区域和全球等不同层面形成的民间音乐景观，诸如波尔卡地带，或中欧东部的华尔兹与连德勒舞曲的混合体裁，或加萨抒情诗（ghazal，一种流传于中东和印度的韵律诗，常认爱情为主题并可吟唱）在西亚、中亚和南亚的伊斯兰文化圈的传播，我们见证了全球实际上如何充实了地方。理解民间音乐和世界音乐的关系，可能要求我们不只是消除谬误，这种错误的观念认为世界音乐所产生的文化模糊性吞噬了民间音乐。民间音乐和世界音乐显然互补；在世界有些地方，二者甚至可能互相依赖。民间音乐的延存和复兴都得益于世界音乐的传播，而超乎任何人预料的是，世界音乐也表明了自己非常乐意接受民间音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