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与创新
西方的这一传统受到了挑战,因为有的人试图表现建筑的其他重要方面,诸如供热与通风设备,这些设备可能在总造价中占有很大的比例,而且很难隐藏。例如,巴黎的蓬皮杜艺术文化中心(Centre Georges Pompidou)就将各种服务性管道和循环系统——楼梯、自动扶梯和电梯——都布置在了十分显眼的地方,这些设备在建筑结构中穿梭,使这座建筑别具一格(图25)。蓬皮杜艺术文化中心的结构处理非常巧妙,因此那些巨大的柱子大部分都隐藏在了建筑内部,于是从主要立面上看到的结构几乎就是一个看上去像脚手架的优质钢制网格架。当人群蜂拥而至的时候,蓬皮杜艺术文化中心看起来不过就像是一个专门为其内部、周围举办的活动而搭建的支架,而这正是这座建筑要表现的意义。蓬皮杜艺术文化中心是被当成一台“设备”,而不是一座纪念建筑来设计的,它为人们举行活动提供场所,而不是决心拥有一个漂亮的、满足所有功能的造型。通过照片看到这座建筑的人会将其看成一个钢构桁架的装配体,让人联想到炼油厂,但是,来这里参观过的人记得更清楚的则是顺着自动扶梯向上的过程,站在屋顶向外眺望看到的开阔景观,以及屋顶咖啡厅、各样的展品或街头艺人。对这样一座五彩缤纷的庞大建筑来说,蓬皮杜艺术文化中心的含蓄令人惊异,但是,它的实现方式与其他建筑如帕提农神庙是如此不同,以至于我们会怀疑“建筑”这个范畴都用于这两座建筑是否合适。
尽管如此,事实上这两座建筑都隶属于相同的传统,并具有某些共同之处。当然,它们在姿态或氛围上又有许多不同,这些不同是如此明显,无需逐一指出。然而,这两座建筑本身就是一件艺术展品,也都收藏有艺术珍品。就帕提农神庙来说,备受尊崇的雅典娜神的雕像占据了大部分室内空间,但是,更为神圣的文物则被珍藏在距离帕提农神庙不远的伊瑞克先神庙。蓬皮杜艺术文化中心在不断变化的展览中展出主要艺术作品,但是,那些最为人景仰的艺术珍品却都收藏在距此地不远的卢浮宫。每一座建筑都主导了一个室外的空间,就帕提农神庙来说其外部空间被更为正式地称为神圣场所,而蓬皮杜艺术文化中心的外部空间则是一个划分明确的公共广常每一座建筑的室内最为隐秘的部分都限制使用,专供沉思之用,不管这个最隐秘的地方是一位神灵的雕像的所在,还是那些收藏了极具价值的艺术作品的地方。每一座建筑的室外空间都同样充满了喜庆气氛。在祭献的日子,没有物质实体的众神只要闻到刚屠宰出来的牛肉的香味就十分满足了,而雅典公民就要享用这丰美的肉食——那一套套分布在柱廊之中的餐厅曾经是希腊圣殿的一个特征。蓬皮杜艺术文化中心广场有街头娱乐表演,还有咖啡馆。在帕提农神庙的柱楣上雕刻有一队行进中的人物,而蓬皮杜艺术文化中心则避免使用任何雕刻性的装饰,但是,当参观者络绎不绝地顺序进入横穿建筑正立面的自动扶梯时,他们就成了行进中的队伍。而且这一行进队伍在这两座建筑中所处的位置几乎是相同的,也就是在室内与室外之间的某个地方:在帕提农神庙里这个位置在神庙周围的柱廊之中,在柱子之间可以看到;而在蓬皮杜艺术文化中心,这个位置位于一个玻璃管道中,从广场上可以看到。这两座建筑之所以这样处理可能是因为它们关注建筑结构的表现。有一个传统(关于这一点还存在争议),即神庙建筑的多立克式柱楣,如帕提农神庙中的柱楣,是对用木头建造神庙的那个时代的记忆,那些几何化的三竖线花纹装饰板表现的就是木构大梁的尽端。蓬皮杜艺术文化中心的各个部分连在一起,而且这些连接手法十分显眼,于是这些构件本身的装配方式就成为了建筑的装饰。另外,这两座建筑都有非常清楚的矩形平面,这绝非偶然:但就蓬皮杜艺术文化中心来说,这个矩形平面似乎不那么直观,因为建筑的一些部分延伸到一个下沉式广场的下面。也许这些比较没什么意义,相对于这两座建筑的差异来说也不是那么重要,但是,我这里要表达的意思是我们看到蓬皮杜艺术文化中心时无疑会想到其他建筑,无论是伟大的文化纪念建筑还是炼油厂。但是,毕尔巴鄂的古根海姆博物馆就不是这样,它的造型不同于我们见过的大多数建筑,其差别之大令人惊异。古根海姆博物馆看起来既不像一座权威的纪念建筑,也不像是一座炼油厂,也不像其他美术馆建筑,但是,随着它的形象日益为人们所熟悉,我们逐渐承认它是一座美术馆。那么我们又该如何理解这座建筑呢?创新并不是建筑的终极目标,创新是一把双刃剑,因为彻底的创新完全没有意义。事实上,古根海姆博物馆并非毫无意义,因为它与另一种传统有着紧密的联系,考虑到这座建筑的功能,这种关联非常合适:它看起来像是一组雕塑。我们往往透过雕塑的标准来看待它,我们也愿意因为这些造型的缘故来欣赏其造型,尽管在事实上这些造型并没有反映出建筑内部的使用情况,也没有清晰地表现其建构方法。钢结构框架被完全包裹了起来,因而人们不需要注意钢结构的存在。室内空间与建筑外观全然不同,就像布赖顿皇家亭阁的中国风室内与其印度式外观截然不同一样。与大多数雕塑不同,古根海姆博物馆有一个室内空间,但是,如果从外部看过去,它更像是一个可以居住的有用雕塑,而不像是一座建筑。如果熟悉盖里的其他建筑,这一印象需要加以纠正,因为从那些建筑中可以看出盖里的个人传统平稳发展的脉络,在这个发展脉络中,每一座新建筑都是盖里个人传统的新发展,这种发展不可预测,但若是回顾过去,这种脉络发展又是清晰的。
当我们遇到建筑时,我们的感受是自然流露的,但是,这种感受经过了文化的过滤。这种文化是在前往这些建筑的所在地的旅程中习得的,其中一部分是刻意学习的结果,一部分则是无意中习得的。我们无意中习得的那些文化将是我们所处文化中的点滴事物,而我们的出生以及我们活动的圈子也会产生文化。这就是我们大多数人在大多数时候感觉最舒服、自在的文化,在这种文化中,我们过着自己的日常生活。因此我们遇到的事物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对它们的熟悉。不时也可以有一点新鲜感,这样我们就不会有无法排解的乏味之感,但是,我们对周围环境的熟悉就像朋友那可以预见的态度一样令人放心。如果某个我们认为很了解的人开始以难以预料的方式行事,我们就会开始感觉不安。